“母亲。”谢柏峥忙把手里的书卷和信件都放下,从善如流地道:“只是在等母亲送面过来,总不好在床上吃。” 谢夫人仍有些不放心,在桌上放下面条。她道:“那便快来吃几口,你父亲刚才要来看你的,只是县学近日忙得很,才到家里又有人来找他。” 谢柏峥不动声色:“县学?” 谢夫人叹气道:“你父亲虽是教谕,却远不如副学官刘基得上官亲睐,因着你也下场考这一场县试,便不让你爹评卷,却丢给他一堆干不完的杂活。” 谢柏峥默默记下。 原主的父亲是县学的教谕,这个官职在后世可以约等于县教育局局长,只是大庸朝只有科举这一个通天途径,故此县里的官学长官只是一个微末不入流的小官。 不入流的意思是,并无品级。 谢柏峥才放下筷子,便见到了这位做教谕的便宜爹。他起身:“父亲。” 谢教谕是个很周正的长相,很像史料中那些官员的画像,已近中年却不见臃肿,却也不清瘦,是个十分谦谦君子的样子。 他见谢柏峥起身,忙叫他坐下,仔细看了看人的脸色,发觉果然有好转,这才当真放心了。谢柏峥自然没有错过对方关心的表情,他宽慰道:“今日醒来,便觉得好多了。” 谢教谕点头,“如此,为父就放心了。” 谢教谕自己考过举人,又是在县学充当教谕的。他自然晓得学子们考试的号房是怎样逼仄的环境,体力不支撑不到考试结束的每年都大有人在。 可轮到自家儿子,实在心酸苦楚难言说。 他知道这会该安慰几句,可是被横着抬出来又实在有些丢人。最终,他也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此次县试……” “我苦命的儿啊。”一旁,一听丈夫又要提起科考,便急急哭道:“大夫前几日都说你熬不过这一遭,这好容易醒来了,你父亲竟还要与你分说这些,什么县试府试,你这身子才好些,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 “母亲,”谢柏峥趁机试探:“我身子不好,便能不考了吗?” 毕竟原主最起码是熟读四书五经,他对四书的了解仅限于书名,让他考科举……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报名。 谢夫人闻言微愣,看向谢教谕。 谢仕卿是标准的严父,当即板起脸道:“便是再撑不住,也得把童生试考完了,好叫你知道科考艰难,日后更勤苦读书。” 谢柏峥:“……” 好狠心的亲爹。 难不成他今后还要从三字经开始重新读书? 这种事情,不要啊。 谢柏峥默了默,正犹豫要不要趁病卖惨,还未开口便听得一道慌忙的喊话—— “谢教谕谢先生可在,提学大人到了县衙,要找您问话!”
第6章 不当老婆06 谢仕卿闻言,脸色骤变。提学大人忽然到访,定然不是小事,往常提学官巡视,只在府试这一级。 如今提学官大人亲临县衙,不同寻常。 谢仕卿匆匆别过,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忙往县衙去了。 谢夫人慌了神:“儿啊,这……” “母亲别急……今日祖母请来的郎中可还在家中,若是还在便将郎中留下。”谢柏峥道:“若是天黑前父亲回来了,那便是无事。若是天黑前父亲回不来,那么祖母与我,怕就要有一人病一病了。” 谢夫人怔愣间有了主心骨:“好,好,娘亲这就去将那郎中留下!” …… 霍靖川方才没人搭理,飘出去又飘回来,这时开口:“学政职责所在,找你父亲大概是按例查问,不必担心。” 谢柏峥道:“我知道。” 可他说着话的样子,却分明是不放心的——因为提学官的突然到访,极有可能是那一桩科举舞弊案的开端。 要开始了,可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到此地算来也不过一个时辰,收集到的信息远远不够,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他问霍靖川:“你方才出去了?提学官是为何而来?” “是看了一场好戏。”霍靖川道:“提学官严徵到县衙的第一件事是拦下了县试发案,第二件事是看卷子,第三件事便是提人问话。” “他看了卷子……”谢柏峥思索道:“县衙还提了什么人,可有参加县试的学子?” 霍靖川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他道:“你反应倒快,县衙动作没那么快,不过估计也该提人了。” 谢柏峥指尖微微蜷缩,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不能继续在这房中空等,必须主动出击才能找到破绽。他对着那一道透明身影道:“出去看看。” 霍靖川笑:“你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出不了门么?” “现在得出了。”谢柏峥跨出门前,福至心灵似的,转身到床榻前,在枕头下面找出了一张条单—— 一张地下钱庄的借据。 …… 这是什么意外惊吓! 谢柏峥只看了一眼便收起来,就默默收了起来。霍靖川问他:“那是什么?” “是我发现自己原来负债一千两的凭证。”谢柏峥道:“先去看看吧。” 谢柏峥在霍靖川的指引下到了县衙,他也不进去,只在县衙对面的茶水铺子坐了下来。谢柏峥与店家道:“劳驾,要一壶茶。” 霍靖川也坐下来:“你既无心思品茶,岂不辜负了好茶?” “你实在多虑了。”谢柏峥低声道:“此处的茶铺是给路过的行商们歇脚用的,没有好茶,只管解渴,斜对面便是驿站。” “……” 霍靖川试探不成 ,默默坐了下来。 谢柏峥当真喝起茶来,霍靖川又好奇:“你这是在守株待兔?” “不,我在钓鱼。”谢柏峥拿出那一张地下钱庄的条单,放在桌上:”时间不够,只能出此下策。”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县衙便有了动静,衙役杀气腾腾地提了两个人到县衙。看打扮,是两位读书人。可衙役们却不客气,还给人上了枷。 这架势,周围人自然议论纷纷。 …… 更遑论,这两位书生身后,还跟着截然不同的两队人。 年长的书生长得有些富态,枷具卡着他的脖子,身后跟着穿进戴银的家人和小厮,还有以为老妇人,身穿诰命服制,口中喊道:“究竟是谁要害我曾孙儿!” 她一句,家人小厮们齐声喊一句:“冤枉啊!” “……” 另一队便安静得多,被上枷具的是位布衣书生,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身后跟着的妇人身上也穿着布衣。 其余人便杂乱无章了,多是一身短打,想来是族中的亲戚,仔细看还有不少是放下农活来的,卷起的裤腿都没放下来,身上沾着泥。 这一对比,差异迥然。 究竟是什么案子,才让这两位书生一起被捉拿归案? 县衙门前喧哗,主官自然要派人前来查看。这一看,又忙回去请人,那衙役道:“太爷,林府的老太君穿着诰命的服制来的,说要大人给个交代呢,否则便不归家!” 李县令难为情地看向上首:“严大人,这林府老太君是布政使司副使林禄林大人的高堂,今年刚得了诰命。” 提学官严徵是翰林出身,眼高于顶,别说是这林大人的老母亲哭闹,便是林禄本人闹到他面前,也只有一句“布政使司不可干预学事。” 虽然布政使司副使与提学官都是从四品,但是这面子,他也是不会给的。果然,严徵道:“不必理会,直接开堂审理!” 李县令:“……” 翰林出身,就是清贵,好生硬气。 李县令转身,看那衙役还等着回话,咬着牙道:“还不快去提人?” “是!是!” 衙役忙转身跑了。 李县令调整表情,恭谨问道:“严大人,这都要提人问审了,您怎么也不透露一下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李荣斌,你可知罪?”严徵语气瞬间冷下来,眼神愤怒,喝道:“你可知你长安县生员鲁本陈实名举报你泄露考题,目无朝纲,你视朝廷的纶才大典为何物?徇私舞弊,你可知这是何罪名,你头顶的乌纱帽还要是不要?” 提学大人话音刚落,便有人要来将人拿下。 李县令扑通一声跪下:“大人,下官也冤枉啊!” …… 谢柏峥一直在茶铺坐着,留神听着动静,搞清楚了两位书生的身份,与他印象中的“永寿二年长安县科举舞弊案”都能对上。 至此为止,故事的主人公便都集齐了。 “这倒有趣——”霍靖川这个局外人倒真像是来看热闹的:“一个是布政副使家的嫡孙,另一个是商户之子,卷到一个案子里也是奇了。” “咱们又是在钓哪条鱼?” “你急什么。”谢柏峥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条陈:“快来了,提学官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坐不住。” “自然。” 霍靖川道:“本王对王妃,是有用不完的耐心的。” “……” “你别再跟我说话了,别人看不见你,还以为我在自言自语。”谢柏峥再次压低声音:“跟有病似的。”
第7章 不当老婆07 霍靖川:“……” 很气,但他也无法反驳。 霍靖川盯着虚空看了好一会,“神女,你这个习惯不好,不能连自己都骂。” 谢柏峥:“不叫王妃了?” 霍靖川:“王妃。” 谢柏峥:“……” 他真是不应该搭茬啊。 谢柏峥转头——他一直观察着四周,试图找一个既关心这个案子,又藏头露尾不敢光明正大出来的人,没想到还真的有。 谢柏峥低声:“你看西南方向那个糕点铺子后面,是不是藏了两个人?” 霍靖川没有回答,反问:“那本王现在该不该说话呢,王妃?” “……” 认识这个人之后,无语的次数变得好多。 谢柏峥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结账走人。霍靖川问:“不继续钓鱼了?” “这不是已经钓到了?”谢柏峥干净利落地起身,纵然表面很笃定,但他毕竟没有原身的记忆,因此很多事也只是猜测—— 后世对于这一案件的记载中,并没有写明具体是如何查证的,仅仅记录了这个案件最终的处理结果,受到处罚的有三类人。 其一,是主考官以及县一级的学官,包括谢教谕在内。 其二,是两位被指控科考舞弊的学子。 其三,则是言官。 当然了,言官和这个案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特别会起哄架秧子。原本一个县里的舞弊案,放到皇帝主持的大朝会上去讨论,主要还是因为李县令作为主考官意图溜须拍马,化用了永寿帝诗里的一个典故,尤其还是一首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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