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圣上怎会有错?一切都是臣的错。” “不要置气。”姬溯平缓地说:“……是朕错了。” 姬溯心中升起淡淡的荒谬之感,可看着眼前一手养大的年轻人,仍旧是耐着性子与他说:“莫要置气。” 本不欲叫他知道,但如今再不与他说清楚,恐怕这小孩儿自个儿就要想不开了。 “你府中发现之物是朕放任自流。”姬溯与他道:“却非朕有意为之。” “你为什么要放任自流?”姬未湫冷笑着问道。 姬溯的目光在他面容上轻轻地掠了过去,他道:“朕,亦非全知全能,不看一看,怎知是什么?” “你在宫中。” 况且也该趁势清理一下瑞王府了。 姬未湫突然明白了姬溯的意思,因为他在宫中,所以瑞王府中出现什么都无所谓,不会伤及他,他只觉得荒谬:“那你那般问我做什么?” 姬溯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姬未湫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故意激我的?” 姬溯反问:“难道不该?” 姬未湫一时语滞,好像是应该的,毕竟他出宫建府两年了,他确实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全靠醒波打理,别管是被人塞了皇袍玉玺还是书信,他这个当主人的毫无所觉,醒波这个实际管理人也没发现,是他的问题。 虽然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几样东西更要命了,但有时候得分情况,今天能放玉玺,明天给他下一把砒霜也不是不行?以姬溯的逻辑来看,就是得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记住了今天吃的亏,以后才能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难道都还是他的错了? 姬未湫突然想起了此前姬溯抓着他看的李云修案,只觉得荒谬。
第33章 疏星淡月, 断云微度。 姬未湫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他好像误解了很多事情。原来姬溯是这个意思?难道多疑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个多疑的人? 他看着姬溯, 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方才姬溯那句‘是我错了’言犹在耳,他至今还觉得虚幻, 深深地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否则他怎能听见姬溯道歉? 这也太荒谬了, 尊不让卑, 是什么让姬溯低了这个头? 姬溯搭在膝上的右手尾指动了动,下一瞬间,他便遵从自己的心意,抚了抚姬未湫的发顶,一触即分:“不重要。” “……不重要?”姬未湫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很多, 最终只能将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地复述了一遍。 这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姬未湫竭力告诉自己, 大局为重,他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什么兄弟情义, 其实真的不重要。 可真的不重要吗?! 姬溯颔首:“永堰府,姬未云, 可有耳闻?” 他只说了三个字,姬未湫就明白他打算说什么了——伪王。 称呼一声‘伪王’是那逆贼高攀了, 只不过是姬未湫知道原著才这么称呼罢了。毕竟玉牒无名, 先帝亦未曾留下只字片语,甚至彤史上都没记录, 别说他自称是先帝的私生子,他就是自称太祖皇帝的私生子也没用,这年代又不支持验DNA,至于滴血验亲纯粹是笑话。 姬未湫甚至想到了一个地狱笑话,如果伪王真的冲到朝堂上要求滴血验亲,姬溯是皇帝,御体不可损伤,那就轮到他这个瑞王了。到时候伪王就算是先帝亲生的,验出来也肯定不是。 姬未湫道:“知道一些。” 原著里姬溯留着伪王,是为了留着他当鱼饵。瑞王是用来钓伪王的鱼饵,伪王是留着钓逆臣的鱼饵。 “你既然怨朕将你困入维谷之中,今日朕便与你说个明白。”姬溯双腿交叠,一手搁于膝头,道:“姬未云如何,并不重要,他不过是世家捧出来的东西,今日可以是姬未云,明日也可以是姬未雨……难道以他之能,能在你府中放入皇袍玉玺?” 姬未湫一顿,他就是觉得这事儿太离谱,所以才觉得是姬溯暗中推动的,否则这事儿怎么办到的?根本不合理。 “先帝在位时,一意修行,志在长生,弃天下万民于不顾,致天有乱象,民生凋敝,各府各自为政……也养大了他们的野心。”姬溯眉间浮现出点点讥讽之色,显然是对先帝厌恶至极:“此后你也知道些许。” 姬未湫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知道。其实姬溯刚登基的时候远没有现在来的太平,先帝那么一闹,几乎将国力消耗殆尽,姬溯登基时国库空虚,饿殍载道,四处有叛军起义,称一声生灵涂炭也不为过。那时的姬溯可没有现在这般柔和的手段,可登基后慢慢的就变得温和了起来。 因为当时的南朱的百姓和国家再也经历不起一场战争了。姬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让整座国家重焕生机,所以他需要人,需要钱,需要人脉……这些,大部分都掌控在世家的手里。 “人心不足蛇吞象。”姬溯道:“若只求名利,朕并非不能忍。” 姬未湫如醍醐灌顶一般,此前想不通的东西,他突然想了个明白!什么叫做‘只求名利,并非不能忍’,姬溯并非是卸磨杀驴之辈,世人不过是追名逐利,他当然明白,也愿意给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世家一些恩待……世家求的不止是名利,他们还想求什么? 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道:“……王与马,共天下?” 姬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姬未湫通体生凉,如今六部齐全,内阁已建,世家的手想要伸过界很难,他们手中无兵,想要与姬溯共天下?他们在做梦!这又不是十年前!若十年他们这么做……不,十年前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 ……西临突厥。 姬未湫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一念,他侧首看向姬溯:“……突厥?” 姬溯颔首,姬未湫骇然道:“他们疯了吗?!” 世家在这十年中没有斗过姬溯,所以他们打算重新洗牌,甚至不惜引狼入室?!他们疯了吗?!宁愿将南朱割得四分五裂,也要权柄?! 姬溯淡然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自幼无心政事,本不欲叫你知晓,只管当个闲散王爷就是。”姬未湫倚在椅子上木然地听着,他以为他不过是用来钓伪王的鱼饵,没想到他也是个钓世家的鱼饵?……既然姬溯知道青玄卫中有探子,更知道他们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那么马车上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所以姬溯是以为他会如同以往无数次一般,顺着台阶低头认错,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没想到他一个劲的钻死胡同,当面驳斥于他,所以如今念在兄弟情义的份上,说给他听?免得他去寻死? 姬未湫道:“……为什么之前不与我说?” 姬溯眉间微动,只道:“如今说也不算迟。” 姬未湫沉默了许久,才道:“是我错了。” 一手搭在了姬未湫肩上,姬未湫抬头去看,才发现姬溯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姬溯垂眸看他:“朕未曾想……你会伤心至此。” 他微微皱眉:“……是兄长错了。” “……”姬未湫凝视了他一瞬,忽摇头而笑:“算啦,难道还真能和皇兄生气不成?……皇兄要我做什么,只管明说,你知道的……我没有哪次是不听你的。” 姬溯按了一下姬未湫的肩膀:“朕知道。” 姬未湫叹了一口气,他起身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姬溯颔首,姬未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他将清宁殿的门推了开来,皎皎月色陡然泄露入内,他眯了眯眼睛,蓦然回首道:“哥,我有一问,你可以坦诚相告吗?” 姬溯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他。 天地仿佛被月色隔成了两个世界,姬未湫立在月光中,注视着于晦暗之间的姬溯,目光灼然,他问:“你当真没有半分怀疑过我吗?” “不必问。”姬溯干脆地说:“回去。” 姬未湫跨出了清宁殿,反手关上了大门。 不必问,那就是……有。 姬未湫自嘲地笑了笑,但今天能与他说这么多,可见疑心只占了一小部分,还是当他是兄弟的。他也够厉害的,能逼得姬溯低头给他道歉。 宫人如雁翅而来,无声无息地与他行礼,低眉垂目自他身旁穿梭而过,为这座冰冷的宫殿充入了人气。 ……罢了,算他欠他的。 他就说,这世上哪有不事生产,只管享乐的工作呢?他占了瑞王的位置,享受了母后十数年的疼爱,该还的。毕竟,他也没种跑到大朝上、跑到母后面前去说他其实是假的瑞王,他其实是穿越的,真的瑞王出生就死了不是? *** 姬未湫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他真的站在了大朝上。今早天还没亮,庆喜公公便来了,说是‘瑞王’返京了,他还当是要去码头把人替换了,闭着眼睛换好了衣服,还没走几步,人就已经被领着带到了太和殿中了。 此刻官员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姬未湫一进殿,就引得众人侧目,“王爷?下官等拜见王爷!” 姬未湫颔首算是回应了,庆喜公公带着恭谨的笑也对着那些官员点头示意,那些官员哪里敢受?纷纷回礼,却见庆喜公公已经带着姬未湫往前走去了。 一直走到了太和殿最里端,才到姬未湫的位置。他也有点麻,但他也不是没上过大朝——虽然就上过两次,但是,好歹算来过,没有那么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毕竟还能干什么呢?不就是站着,一会儿点他名了,他上去讲两句江南好风光,然后说旅途顺遂,夸姬溯圣明,百姓安居乐业,再夸姬溯孝顺,为太后祈福,然后姬溯哐哐赏他点东西。紧接着他就开始装木头人,站他妈两小时嘛…… 他自个儿劝自己,换个角度想,虽然要站两小时,但这是副本打完了领奖励,大朝就是他的MVP结算画面!白花花的钱!谁不喜欢呢?!他可以的! ——他!超!开!心!的! 姬未湫咬牙切齿地想着。 “殿下。”庆喜公公着人搬来了一套桌椅,“大朝还有一段时间呢,您先歇着会儿,用些点心。” 桌上摆着一碟子绿豆糕,一盏杏仁酪,还切了一小碟水果。 姬未湫本来想问满朝文武都站着,他坐下会不会不太好,转头一看外面天才蒙蒙发亮,顿时一屁股坐下了。 庆喜公公见他坐下了,又吩咐一旁宫人仔细服侍着,这才告退。 姬未湫扒拉着杏仁酪,他没睡醒,也没多大的食欲,吃着吃着眼睛差点又闭上了。 殿中一静,仿佛有人来了,姬未湫还当是睡着了,姬溯已经来了,他睁开眼一看,就见是顾相站在他的面前,含笑对他行了个礼:“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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