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亭闷哼一声,满头大汗睁开眼睛。 入目尽是黑暗。 但他依然能隐约分辨出来,此处是一个地下暗牢。 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溪亭匍匐在地上,忍着彻骨的疼痛,用手指一点点向前摸索。 如此细小的动作,也用尽了他浑身力气。 不知剑奴把他抓来这里要做什么,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马上要杀了他的样子。 储物戒和符箓都被收走,内府灵力也被封了,即便不受伤也没法逃出去。 正当宋溪亭思索的时候,前方甬道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宋溪亭赶紧闭眼装死。 过了片刻,幽暗的地牢亮起灯光。 “离时辰还有一会儿,宋仙士,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 宋溪亭眼皮轻颤。 对方开口的刹那,他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我与殿下素不相识,有什么可聊的?”宋溪亭放弃装死,冷然开口。 坐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曾在皇帝寿诞晚宴有过一面之缘,携带死气,疑点重重的东宫太子。 似乎对将死之人格外宽厚。 方鸿宇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反而笑道:“宋仙士不是已经从皇后口中知晓许多旧事?关于我的,关于……赫连氏那个女人的?” 看来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皇城之中哪有什么秘密? 说不定那晚他们前脚刚从皇后宫中离开,偏殿的对话就已经不知不觉传到东宫了。 “哦,你说那个啊,确实听了不少。”宋溪亭用力把身体翻了个面,呼吸这才稍稍通畅些,慢条斯理评价道,“不过你和你娘一点都不像。” 这确实是宋溪亭口中难得的大实话了。 嘉德皇贵妃已故多年,如今只剩一丝微弱残魂,也无损她清丽脱俗的容貌。 至于方鸿宇,真要说起来,他的五官脸型偏硬朗刻薄,眉宇间笼罩着沉重的杀伐之气,更加肖像他的生父。 唯有那双眼睛和皇贵妃有几分相似。 也仅仅只是相似罢了。 因为二人眼中流露出的目光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他还在方鸿宇身上嗅到一股极其讨厌的味道,不知道什么,但讨厌。 方鸿宇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轻嗤了声:“娘?后宫之中,谁不知道我从出生起就没了娘?赫连氏不配为人母,也不配为人妻,更不配入我大雍太庙。” 宋溪亭稍稍沉默片刻。 恕他学识浅薄,没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 明明皇贵妃也是受害者。 难道该骂的不是他爹吗? 方鸿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理,笑着补充:“还有我父皇,他也不配当这大雍的国君。” “这倒是。”宋溪亭赞同地点点头,“话说回来,你这么恨你的生父生母,不应该找他们诉苦报仇吗?为什么把我绑来这里?” “你同我一样,我们都是命数该绝之人。” 闻言,宋溪亭心里“咯噔”一下,干笑道:“殿下,说话就说话,你可别咒我啊!” “有人告诉我,你命格极阴,百年难得一遇,是祭阵的最佳人选。” “……祭阵?”方昊宁佯装听不懂的样子。 “是了,你自然没听说过。那是上古三大阵法之一,以龙脉为媒介,实现逆天改命。”方鸿宇声音中满是向往,脸上迸发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所以何茹也是因祭阵而死?” “不错。”方鸿宇并未隐瞒。 宋溪亭皮笑肉不笑道:“怪不得你身上死气这般深重,其实你的命数早就尽了。你现在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你偷了别人的命。” 方鸿宇对生的欲望极其强烈,压根听不得“死”字。 只见他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待你祭阵后,我将会获得永生!” “可是你害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完成逆天改命,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被人骗了?” “不可能!”方鸿宇一振长袖,怫然道,“此阵须集天时地利人和,先前阵法未能成功,是因为力量不够!而且那些祭品太过劣质,只能短暂替我续命,要彻底成功,还需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宋溪亭冷声:“拿人命祭阵,真是丧尽天良,你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鸿宇身体往后靠,半张脸没入漆黑的阴影,“即便是报应,也该是赫连氏的报应。从始至终我只是想活着,你说,我何错之有?” 宋溪亭:“……” 这言论多多少少有那么些耳熟。 宋溪亭回想自己的情况,他也是为了想活着而去完成天道任务,从某种角度来说,倒是和方鸿宇有些相似。 只不过方鸿宇的思想明显更加极端。 说到激动的地方,方鸿宇霍然从椅子上起身,在狭小逼仄的暗牢内来回走动。 “我什么都没做错,她却想要我的命!呵,她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凭什么要以我的性命为代价?” 他神色逐渐癫狂。 二十八年,他被自己的执念折磨了整整二十八年! 每时每刻不曾停歇。 他不懂。 他只知道他生来不受母亲疼爱。 他的母亲想亲手杀了他。 他从出生起就落下顽疾,所有人都说他至多活数载光阴。 可是……凭什么? 那些恩怨是非,与他无关。 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这种恶果? 她希望他死,那他偏要活着! “我是大雍储君,未来的天子!京都的紫气龙脉理应为我所用,九州臣民合该为我舍身取义!”方鸿宇一步步缓缓走到宋溪亭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宋仙士,别担心,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我替你个大头鬼! 宋溪亭很想朝着他的脸呸一声,可惜高低差太多,按道理,这口唾沫很大几率会摔回到自己脸上。 想了想,宋溪亭决定忍了。 “那个,太子殿下,你刚还说我们同病相怜,难道不应该抱头痛哭惺惺相惜吗?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拿我祭阵?虽然在下天资愚钝,高不成低不就,但也十分爱惜自己这条小命,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给你当小弟,替你再去抓个命格极阴的人,成功了你分我两年寿命,如何?” 宋溪亭嘴上奉承着,脑中快速运转起来。 据方鸿宇所说,告诉他上古阵法的人显然是把他抓来的剑奴。 那么这一切和梵天世家有没有关系,就很值得细思了。 要知道,方鸿宇如今的所作所为乃是逆天之举,旭尧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自己的外甥吗? 此事若败露,不止旭尧,整个梵天世家都将被世人诟病唾弃。 而从旭尧拆散自己胞妹姻缘,拿她换整个梵天世家的荣华来看,他似乎并不是个看重亲缘的人。 “太晚了,宋仙士。今日子时就是我等了二十八年,千载难逢的时机啊。”方鸿宇假模假样叹了口气,“费尽心思故意拖延时间,是期望有人会来救你?可惜,你我二人的闲话只能聊到这儿了。” 方鸿宇摇摇头站起身,作势要走。 眼见拖不住,宋溪亭立马嚷嚷:“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问问殿下!殿下可敢附耳一听?” 方鸿宇看了他片刻,似是对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仅存的最后一点耐心,也坚信这么一个动都动不了的人无法伤他分毫,因此走近几步。 “再近些,我受伤太重,快没力气说话了。”宋溪亭虚弱道。 方鸿宇皱着眉,又近两步,嫌恶地踢开脚边宋溪亭血糊肮脏的衣角。 “殿下,可愿见一见你的生母赫连氏……” 说到后面,宋溪亭声音愈发低哑。 方鸿宇隐约听到“赫连氏”三个字,又听不真切,忍不住弯腰侧耳细听。 就在这时,他余光掠过一抹虚影,有什么东西从宋溪亭身上弹出。 方鸿宇心中暗道不好,手迅速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剑奴给他的法器,触之生效,即便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也能使用。 宋溪亭当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灵魂附体的刹那,指尖险之又险悬停僵住,整整三秒没敢动,指腹离玉佩毫厘之差。 呼…… 成功了! 宋溪亭垂眸,看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肉身,颇为牙疼地啧道:“早知道当初还阳,就求「天道」给换具高大威猛的身躯了,瞧这瘦胳膊瘦腿,天天不是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半点养不肥,也太惨了!” 把自己肉身小心翼翼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宋溪亭这才直起身,摸了摸方鸿宇的脸。 当初他和陈争渡互换身体,恨不能揩油揩个遍,这会儿心中只有膈应。 死气呛鼻了都! 但短时间内也容不得他嫌弃,快速适应这具身体后,正巧暗牢外有人传话:“殿下,时辰快到了。” 踏出暗牢,站在外面的修士齐刷刷低头。 路过对方的时候,宋溪亭观察了一下,他身上同剑奴穿着打扮相同,均是全黑,衣服和武器上也没有哪个仙门家族的徽记。 九州除了那些记录在册的玄门世家,还有很多无门无派的散修。 这些人听命于剑奴,有组织有纪律,显然不是什么散兵游勇。 宋溪亭曾听闻过不少坊间传言,说一些门派会暗中培养忠于自己的修士,类似皇家暗卫,专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 他心中有了猜测,一边整了整衣袖,做足了太子的派头。 一边学着方鸿宇的语气,装模作样点头道:“唔,走吧!”
第37章 屏障 亥时,京都城外三十公里。 任雪纯携剑宗和缥缈仙门弟子分守几处,悄无声息布好了结界。 陀罗伞屏障张开,绵延数十里,固若金汤。 别说人,一只虫子都别想飞出去! 顺利完成后,几名剑宗弟子松了口气,站在一起小声说话。 “宋师弟至今下落不明,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你们说,大师兄如此在意宋师弟,莫非宗门内流传的谣言是真的……” “你们在做什么?”任雪纯走上前来,秀眉微蹙。 “没什么!对了任师姐,先前邬少主不是说城郊那座别院十分可疑吗?我们为何不在那儿布置屏障,而是特意将整个京都围起来?”一名剑宗弟子问道,“难道是要瓮中捉鳖?” “哼,因为别院只是一个障眼法,故意吸引我们注意罢了!”任雪纯站在山头,居高临下,眺望远处轮廓模糊的京都城,“我们的任务是将计就计,布置结界保护城中百姓,其他的大师兄自有办法解决。” 那弟子恍然大悟,坚定点头。 忽然,一个眼尖的缥缈仙门修士低声喝道:“你们看,是赫连翊!他怎么在这时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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