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娘子可真坏, 她怎么能那么说呢? 萧元宝在热而闷的夏夜里翻去覆来的睡不着, 索性又从蚊帐罩着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瞧了瞧为了凉爽而敞着的窗子,只见外头有风声响动, 灰灰乎乎的能瞧见些明亮,当是有月亮。 萧元宝掀开帐子, 一骨碌从床上下去。 他摸着黑在桌子上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盏子薄荷水,胸口畅快了不少。 开了门, 外头果然风吹着, 比闷着的屋里凉爽一些。 过了十五的月儿已不那般圆了,不过却还是皎洁明亮, 想来明日又得是个大晴天。 萧元宝在屋檐下站着望了会儿月亮,听说院试严格,进了考场就不能出去。 那今日夜里哥哥就得在考场里歇息了,虽没实地见过考场的号房是何模样,可哥哥与他说谈,还画了图给他瞧过。 龟壳一样的小屋子里,过上一夜,还是恁热的天儿,想想都觉着苦累。 萧元宝微微吐了口热气。 他走回了屋子,只是没回自己的屋,而是不知觉的走到了祁北南的房间。 屋门教风开了条缝,他伸手推开了些。 屋子里黑洞洞的,安静的很。 十余日不曾住过人了,屋里也没点驱蚊虫的艾,有丝淡淡的墨香还没散去。 往时里这屋子的门一推开,必能在临窗的书桌前瞧见一道端正笔直的身影,要么在翻着书,要么在写字。 神色严峻认真,他蹑手蹑脚想溜走,每每却被唤过去跟着写字读书。 萧元宝轻轻将门又给合上。 这朝上午来开门,夜里来开门屋子都没有人,教人怪是不习惯的。 他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去,合上眼睛。 一夜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 翌日,萧元宝正在灶屋里煮线豆粥,长长的线豆这时候正是脆嫩的时候,折断来煮进米粥里,吃起来又脆又甜。 天儿热,他早些把粥煮起来放在井水上凉一凉,待着爹爹和田恳大哥回来就能吃上早食。 下了米,他又启了坛子,抓了两把泡得脱了生绿的嫩线豆,一碗藠头出来。 酸泡的线豆和鲜线豆细细的切,混在一起下点肉糜来炒,下粥最是好吃不过了。 他丢了个藠头进嘴里,咬得脆响。 月初的时候泡的,个头不大,这时候酸脆正是合适。 “宝哥儿,早食了没?” 萧元宝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从灶窗前探出个脑袋,见着竟是方二姐儿。 他赶忙出去迎人。 “正在煮粥咧,二姐姐坐会儿也吃一碗,我才抓了藠头要就粥吃。” “光是听酸泡藠头,我就有些起口水了。” 方二姐笑道:“只是我今儿没得口福,还得赶着去城里头,与我常去人家梳头发。天热,城里的贵娘子们得了冰,要在一处吃冰宴消暑咧。” “城里的人家惯是会享受,不似咱村里,打些井水凉凉身子已是舒坦了。” 方二姐儿:“可不是。今年热的了不得,城里的冰饮子比往年足足贵了两倍,就是那棕叶子做的大蒲扇,从往年的两个铜子一把,卖到四五个铜子了。” 萧元宝除却那日送祁北南前去赶考上了一趟城,已然好些日子不曾前去了。 听闻城里东西卖得恁贵,不由得咂舌:“如何了得。” “去年冬月里头冷,开春儿那会儿子功夫也不见暖和,城里城外都没准备,乍得热起来。城里的大户都没囤多少冰,便是囤了的,天气比往年热,冰化得快,剩得也不多。这些消暑的物,怎能不涨价呐~” 方二姐儿游走在各个大户间,晓得的也多。 她焦道:“城里日子不好过,城外的农户也难捱。天儿热庄稼不见雨水,长得干黄,收成不成样子。” “别说是冰,今年菜啊、果的,都涨价了,待着秋收,只怕粮食也都得跟着涨价去。” 方二姐儿眼罢,瞅见木盆子里装的一大把长线豆,她眼睛发亮:“哎呀,你们家的线豆怎生得恁好?” “瞧这又长根又壮实,看着便甜咧。我学了手艺,少得功夫往地里去,娘和三哥儿说今年家里瓜菜结得少不说,还长不大,瓜长着长着就焉包了去。” “我见老师家里买的菜,也是不鲜嫩,还以为她捡得是贱价菜,一问与我说已是早市上捡选的好的了。” 萧元宝圆了眼睛,他这阵子也有下地去,在村里进进出出的,便发觉了他们家地里的菜和庄稼要比旁人家里的长得好。 这得益于甚么,家里人都晓得。 只是他还不晓得城里菜市的行情也恁般差了。 萧元宝道:“若是城里的菜蔬不好,我们家里今年种的菜多,又还好,倒是可以摘些去卖。” 方二姐儿喜道:“好事情,今年若有好菜,卖菜定能挣钱!” “那我得收拾收拾去城里好生打听一番行情去,回来好告诉我爹爹。” “哎呀,瞧我,光顾着与你唠嗑,竟是忘了要紧事。” 方二姐儿从怀里掏出来张帖:“是明家二公子与我的,喊我交给你。我昨儿回得晚了,又累得慌,就没上来,今儿一早与你捎过来,不会误了事儿吧?” 萧元宝打开帖子瞧了瞧:“不误事,鑫哥儿邀我过几日去他家里做客,说要请我吃些冰饮子。且还有些日子呢。” “宝哥儿好本事,竟与明二公子结识。” 方二姐儿道:“这般都邀你两回了。” 萧元宝笑着说道:“他是个好性子的,也不嫌我们这般村哥儿。” “是咧,明家人虽是商户人家,可比恁些官宦人家好相与得多。” 方二姐儿道:“你去城里与明二公子好好顽。我且不与你说了,还得上村口坐牛车去城里,去得晚了,太阳出来晒,恁些牛车师傅都不肯赶车。” “嗳,二姐姐慢走。” 萧元宝欢喜的将帖子放进了屋里,做好早食便去屋里拾掇了一番。 待着萧护和田恳从地里回来时,吃饭时与两人说了自己要去城里。 萧元宝去县城里转悠了一遭,不去不晓得,时下城里的果菜价格都涨得他快不识价了。 夏月里常见的果菜无非是胡瓜、线豆、韭菜、菠菜、菘菜、丝瓜、茄瓜一系……瓜菜的种类还是十分丰富的时节。 可今年城里菜市上的瓜菜,不论是附近村户担来的,还是城中置有摊子菜商,瓜菜都不见得好。 胡瓜、丝瓜不肥壮,个头小,生得又还怪样,菠菜、莼菜叶子生得小气,又害得有虫洞。 没有两个摊子上的菜瞧着好的,菜农空出手来就往瓜菜上洒点水,教人看着新鲜些。 若是往年这般瓜菜,只有教城里的夫郎娘子翻来覆去挑拣的份儿,贱价处理都少有人要,今年却是不少人抢着买。 “大伯,你这茄如何卖的?” 萧元宝在一处摊子前停下打听了一下价,几个茄不见紫,茄屁股泛青,茄皮还紧绷着,倒是新鲜不似摘了许久的,就是卖相不见好。 “一斤拿六个铜子便是。” 萧元宝大了眼:“大伯,你可别瞧我年纪小就要我大价钱,夏月里的茄再是稀有也是应季瓜,如何要得了这价格!” 那带着草帽的老汉道:“哥儿,老汉我便是瞧着你年纪小,还不曾与你要价钱。你去打听打听旁头恁些摊子,张口要八个铜子咧!” “我这茄瓜是今早才从地里摘的,担了两箩筐来,时下只剩三五斤了。老汉要不是赶早回去下地,不会贱卖。” 萧元宝咂舌:“往年这茄瓜顶破天了也才四个铜子,咋今年贱卖的都要六文了。” 且这茄瓜还这般怪卖相,不过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老汉道:“小哥儿不瞧瞧今年甚么天时,恁旱,地里不肥,瓜菜生得不好,有些拿来城里卖已是好了。如何还有来与人挑三拣四的。” “你买是不买,不买便耽老汉此处生意。” 萧元宝见老汉不好说话,便没再多话,挽着篮子又去了别的摊子打听去。 又问了几处摊子,老汉说的话还真不假,没有别家的茄瓜还有比他的价贱的了。 品相好的茄瓜,更甚有卖到十个铜子的。 不单是茄瓜,好多瓜菜比起去年,价格都涨了两三个铜子儿。 萧元宝咂舌,恁些卖上十个铜子儿菜价的,穷苦些的人家咋吃得起,往年猪肉的价都才十几文咧。 一升米也就十几文,够一家子吃上几顿了。 农户人家尚且自个儿地里种得有菜,倒是随时有菜吃。 城里没置田地,以手艺出卖力气或是经营生意的人家可就苦了,菜价恁高,又不得不去买。 萧元宝从菜市出去,又上了一趟肉市。 不出所料,肉价也跟着上涨,猪肉十五个铜子往上,逼近二十个铜子了。 牲口也是吃瓜菜粮食长起来的,瓜菜价格涨了,这些吃粮食的牲口,如何有不涨的道理。 萧元宝暗自庆幸,去年底村里有人家劁猪,家里去买了半片猪,大几十斤回来熏在了灶上。 要是今年猪肉价凶悍,大不了少买鲜肉吃,解腻就用腊肉。 他回去将城里的菜价、肉价与萧护还有田恳说了一遍。 萧护前些年大抵都在山里头,可到底落脚在村子上,便是不如常年埋在地里的农户精通瓜菜行情,却也知道大概的价。 听闻城里的菜价如今已然这般了,都有些意外。 自打一个接着一个晴旱天,又听祁北南今年瓜菜粮食,吃食上的东西得涨价,心里有些谱儿。 真到这日上,还是惊诧。 萧元宝两只手交叠坐在桌前,他眼睛发亮:“阿爹,咱家里的瓜菜教田恳大哥料理的好,若是摘上些拿去城里,就是用高价卖,也有的是人来抢。不妨咱收拾些菜去卖吧!” 萧护点头道:“茄瓜、菠菜、线豆都长得好,本是想着今年瓜菜足,再抓两对幼猪来养着,如此瞧着,不如卖菜来的快。” “左右家里有牛,运菜去城里也容易。” 言罢,又对田恳夸道:“今年菜好,都是小田的功劳。” 田恳也欢喜得很,受话不多的萧护夸,不好意思道:“其实俺料理瓜菜,瞧着与去年庄稼地里的菜差不多,只是今年旁人的瓜菜长得不好,衬得咱家的瓜菜好。” “田大哥你就别谦虚了,为着瓜菜庄稼你下了多少力气,咱们一个屋檐下日日都看在眼里呢。” 萧元宝笑着说道:“这就是你的功劳!” 田恳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 地里的菜成熟,久等不得,再长老了去喂养家禽牲口无碍,拿去卖就不合适了。 于是萧护当天下午就去木匠家里头推了个板车回家来,搓了结实的麻绳给大黄牛套车。 太阳偏西上,萧元宝与田恳一人背了个背篓去了枣儿坝那边的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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