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南接下一瞧,竟是一张县府赁工的帖儿,连忙谢了男子。
第17章 这县府赁工的帖儿,顾名思义,是由县府衙门发出的官方招工帖儿。 一般来说,地方上官府都有徭役可用。 这些徭役是从当地的居民之中征用来的,每户人家的男丁每年都需要前往县府服一个月的役。 听从县府的安排,修补城墙,修筑水利,建造楼宇等事务…… 但偶时地方上前来服役的人员不够差遣时,县府便会下发赁工帖儿,花钱招工做事。 县府招工开的工钱报酬可比外头寻常招工要丰厚的多。 在市面儿上招揽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壮劳力,从事同样的体力差事儿,一人一日六七十个铜子儿。 但事无绝对,不同时节不同揽工者,上下还有十个铜子儿的浮动。 另管中午一顿,四个馒头一碗粥,多数揽工都是如此。 而县府揽工一日支付一百文的铜子儿,另补贴粳米一升。 如此报酬见者心仪,每每县府一放揽工告示,便有寻工者蜂拥而至。 得录用者,便会放上一张揽工帖儿。 但县府给的条件优越,多是人数够了,没运气进去的。 为此消息不够灵通,没有些门路的人,根本得不到这样的做工机会。 祁北南瞧着白爹送与他的这张帖儿,官印无误,不可能是假的。 再者也没有人为着去做工而冒险制假帖,一旦查出来,伪造公文可是杀头大罪。 既见白爹能轻松送人,祁北南猜测,白爹或许是县府中专管人员调度的吏房吏员。 揽工这块儿,归属于吏房管理。 管这事儿的可是个肥差,放个县府要用人的消息就能捞上不少油水,有人想托走关系得到官帖儿,又有油水可拿。 祁北南不晓得白爹是否坐收油水,但左右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即使收,那也再寻常不过。 整个朝廷,能拎出来一两个半点墨不贪,一丝荤腥也不闻的,那也是稀奇得很。 真是两袖清风,干干净净的人,在那官场上是走不下来两步。 官场,便是一个人情世故。 既是讲人情,又怎能全然说是一点私心也没有。 今日既侥幸得这么一张,祁北南便好生收着。 他年纪小去不得,总有人求着想去。 快到午时些,祁北南才收拾了摊儿,把赁下的桌凳退回杂货铺里。 又依言打了两角酒,选的是秋酿的小酒,萧护让打一角三十文的那种。 这般小酒酒肆里最贵的一角要四十五文,最低价十文左右,三十文已然是算中上等了。 年节上了,许多吃用都涨起来了价,幸而这官酒是朝廷定了价,轻易变换不得,这关头上去打官酒的人都排起了长龙。 祁北南见家里还存得些酒,不过是那般十文左右的下等小酒,萧护平素里自己喝的。 起了心要请方有粮吃酒,打贵些的酒也寻常。 他再又去买了下酒菜,包了一只烤得金黄油香的鸡,捡了一包摊儿上的杂碎。 这杂碎就是卤的鸡鸭肠子心肝那些下等物,乱刀一剁,不算碎,浇上自制的料汁,很是下酒。 末了,买了两斤梨。 萧元宝今儿吃了早食来的县城,中途又吃了一碗馄饨,并不觉肚儿饿。 且他见着祁北南一直在写字,手腕子都酸了才挣下铜子儿,知事的已经不愿乱花钱。 祁北南说给他买些小吃食,他都不要,于是才转捡几个梨回去。 萧元宝与巧姐儿顽了大半上午,耍炮跑来跑去,已然是高兴了。 这朝上了牛车,才后知后觉的有些累,额头和后背心里都起了些汗,靠着祁北南便开始发困。 祁北南瞧着人轻轻吐着气,眼睛也有些出神,怕他睡着了。 在牛车上吹着风,身上捂着汗极易着凉,便一直与他说着话儿。 萧元宝知晓不能睡觉,便托着脸儿。 忽的,想起巧姐儿会数铜子儿,好生厉害,于是小声与祁北南说他也想数铜子。 祁北南眉心微动,学数数是好事。 不过在车上,旁头还坐着不识的生人,他不好拿出铜子儿来教萧元宝数。 左右是小家伙还不会数,便从一先教至十即可,于是让他伸出两只小手来,点着一个个指头教他数数。 萧元宝自起的兴儿,学得便十分认真,牛车到村口时,便是不借助手指头,也能从一背至十了。 祁北南心起欣慰,从城里到村子也要个把时辰的时间,萧元宝不说聪慧,难得的是这么长的时间还一直有耐心学,这才是最了不得的。 小孩儿精力散,专注于一件事的时间不长,能专心一炷香的时间已属不易。 回去的那一截路,萧元宝也还欢心的掰着手指练习数数,似乎觉得学会了一事颇为奇妙。 祁北南说了会回来吃午食,萧护已经做了饭等两人了。 又是一锅炖,芋头煨冬苋菜,都是孙婆送的菜。 冬葵菜下得早了,煮得稀巴烂,杂裹在芋头上,活似一锅猪食。 那芋头却又没炖够,还有点发脆。 萧元宝吃的小嘴儿瘪着,萧护却还慈问好不好吃。 虽觉得撒谎不对,可又不想伤了爹爹的心,萧元宝往嘴里大口的送菜,直说好吃。 可那淡淡的眉头却都要叠成石疙瘩了。 祁北南有些想笑,不过还是给憋了下去。 他取出那张揽工帖儿来,先行询问萧护可要前去。 白爹嘱咐若要做工,后日一早前往县府报道。 不过后日已然是二十四小年上了。 萧护意外祁北南竟还得了如此一张帖儿,倒真是一处好差。 他虽有些动容,不过思及年底上了,家里头没有大人在,他去了不妥。 祁北南大抵也猜出萧护许是不得空去,便与他提出将这帖儿赠于更需要的人。 这更需要的人,自然就是方有粮了。 萧护也说好,今日方有粮没来,他也可用差事儿去喊方有粮。 于是就说这么说定了。 午后,祁北南才得出空闲来把今天出摊儿的东西整理一番。 卖春联代写信儿得的铜子儿他全收拢在了个长匣子里头,扎了半匣子。 他一兑儿全倒在了桌上,隆起个山包来,萧元宝欢喜的爬上了凳儿,迫不及待的数起来。 小家伙知银钱的好处姑且还不深,高兴的不全然是挣了这么些钱,更为欢喜的是会数了。 祁北南由着他数,左右是只会数那么十个。 不想他收拾了剩余的纸笔,回头见着小家伙还触类旁通了,把铜子十个数一堆,已然放了四堆。 祁北南暗想小脑袋转得还挺快。 “有两个十堆十个的铜子,还有三堆十个的铜子,八个不是一堆的铜子。” 祁北南显些被萧元宝数出来的结论绕昏了头去,他扫了一眼桌上一堆堆的小钱包,明白了他说的是二百三十八个铜子儿。 “我们小宝真聪明,这么快就会数数了,哥哥下回教你数十以后的数。” 他拨出了八个铜子给萧元宝:“这是哥哥奖励给小宝的。” 萧元宝开心的嗯了一声,把铜子儿给收了起来。 今日买纸和墨就花费了两百个铜子去,这些东西最是烧钱了,否则怎会说农户人家的儿郎读不起书呢。 外在他买了烧鸡杂碎,还打了酒,以及赁桌坐牛车一系,又花用去了一百一十五文。 对了,还有萧元宝在城里吃馄饨的十文。 如此核算下来用了三百二十五个铜子,与之赚的,还贴了八十七个铜子儿进去。 嗯,又是入不敷出的一天。 不过祁北南算了算,买的纸还剩下一半,当是够他后头卖联儿用了。 毕竟不是每日都好运气碰上今日那般老儿给自己添彩。 但只要不必再买纸,即便卖得少,那也是纯入账,容易回本许多。 萧元宝顽了一上午,本是早就累了,换了贴身的衣裳泡了脚。 把祁北南给他的铜子爱惜小心的放在了枕头底下,缩到被窝里头午眠一会儿,不想竟是一觉睡到了酉时。 他头发乱糟糟的起来时,听见堂屋里有些热闹。 以为是秦娘子带着王朝哥儿回来了,一溜烟儿下了床,急匆匆的出去想瞧一瞧。 堂屋的门闭着,饭桌底下放了火盆儿,屋里不觉冷。 是爹爹在和方大哥哥吃酒呢! 他这才放慢了步子。 “小宝醒了。” 萧护瞧见揉着眼睛出来的小家伙,招手让他到跟前来。 他放下酒碗,矮身将还有点热乎乎的萧元宝抱了起来:“睡好了?” 萧元宝点点脑袋,唤了方有粮一声大哥哥。 方有粮听见糯声糯气的,心中发软,把手心剥的烤山板栗给他。 萧元宝接下来,却没急着吃,圆圆的眼睛四下瞧了一眼,立马着急道:“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 “在灶屋里头呢。” 萧元宝闻言,立从萧护的腿上滑了下去,突突就往灶房去了。 “这孩子。” 萧护给方有粮添了酒:“这秋小酒还成,下着杂碎香。” 方有粮受这般好吃好喝的招待,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以前两家常来往时也是如此,这朝毕竟好久没来了。 萧护来家里寻时,他还在城里卖柴火,是他娘说萧护找他有活儿给介绍,若不是如此,他娘不一定会让他上来吃酒。 总吃人的回不了,也不是个事儿。 可家里确是需要一份工,他还是厚着面皮便上来了,提了几颗林子里挖的冬笋。
第18章 祁北南正在灶屋里头烧火,上午买回来的烤鸡早凉了,包鸡肉的油纸上都结了一层冻冻。 他把整只鸡劈开成块,这般放进锅里蒸,热得能快些。 萧元宝突突跑进灶屋,见着祁北南果真在这里,不知觉的长长舒了口气,开心的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他贴着祁北南,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细软的头发耷拉着,也不说话。 “怎么了?” 祁北南看着人似是在撒娇,由着他靠着自己:“睡好了?” 萧元宝点点头,不好意思与祁北南说怕他回丘县了,便小声说道:“有些饿了。” 祁北南不由得一笑:“我瞧瞧鸡肉蒸滚了没。” 他站起身来,牵着萧元宝到灶台前去,锅盖揭开,一股烫人的白色蒸汽弥漫开来,一下子都叫人瞧不清了。 待着蒸汽散开来,一土陶盆儿的鸡肉飘出了股肉香味。 祁北南在指间沾了点水把盆子端起来,那盆儿间还被蒸出了些黄灿灿的油汁。 他拿出了那只特地整切儿的鸡腿来,吹了吹递给眼巴巴仰着下巴望着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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