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南带着铁男进去逛了一圈,没有个把时辰竟还逛不完全去。 他看着如今人烟寥寥的云平坊,与记忆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夜市简直判若两地,一时间别有感触。 别说是他,就是头回来的铁男,从外头的大街穿走过来,热热闹闹的,一时见着这头还有如此清净的地儿,不免也是惊奇。 这些日子郎君进了考场,他依言把磷州府城好好的逛了一遭,日日出去在街边上与人闲聊,吃盏子粗茶,同人唠嗑一下午,已然对州府有了些了解。 按照祁北南的吩咐,他着重的打听了云平坊这头铺子的价格,已经问了好些个房牙子。 这头铺子的价格倒是真不贵,一间前铺后屋最常见的铺子,房牙报价最高的要八十贯,最低的六十贯。 换做旁的稍热闹些的地段上,同样大小的铺面儿,一间得要一百余贯。 若是在闹市上,那价格更是不得了,也是同等的铺面儿,一间能追两百贯钱。 “郎君,果真要在云平坊买铺子么?这头铺子价格不高,可名声属实不大好。” 铁男打听了这些日子的消息,还是头一回过来云平坊,如今修缮好了肉眼瞧着倒是不差,可在磷州城人眼里,这头可就不好了。 “云平坊原是些穷苦城户住的地儿。住户在院儿里养鸡养鸭,还有养牲口的,小巷子里四处都是屎尿,臭气熏天。这些人手头上都没甚银钱,平素城里的富贵闲人又不爱来这头。原本开张的铺子就没几间,多也都是卖杂货的。” “如今虽是受州府改建修缮了,可这片儿离主街闹市远。改建后铺子的价格比原先要高了两成多,商户都不乐意在这头买铺子咧,咱就算把铺子买下,往后能赁出去,赁钱也都不高,回本儿可得好多年。” 祁北南当然晓得这些。 可这并不妨碍宵禁放开以后,此处成为城中最大的夜市,夜间最为繁华的地段。 倘若初始就可见此处的前程远大,那如何还能由着他一个外乡人前来置买铺子。 这头铺面儿价格再高,也早被一抢而空了。 “郎君,如此闲情往云平坊来呀,可是沿河道吹凉风走进来的?” 祁北南未曾回答铁男的疑问,两人先遇见了个在路边上磕着干果仁的闲汉。 瞅见祁北南,赶紧将一只大黄脚塞进了布鞋里头,凑上去与他搭腔。 “你是此处的住户?” 祁北南问道。 “小的不是,小的住在北湖街那块儿,是个房牙。” 祁北南闻言,想着要置铺面儿宅子总归都得过房牙,便与他攀谈道: “既是住在那头,过来云平坊,可是在跑这新坊市的生意?” 房牙光看祁北南的衣着打扮,说的又是一口官话,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磷州人。 便道:“可不是,有新街新屋落成,咱房牙便忙碌些。” “别处的生意繁忙,云平坊的生意怪是清闲罢。” 房牙一笑:“郎君是行道人。” 祁北南道:“既是如此,怎还在这头寻生意。” 房牙闲着也是闲着,便与祁北南闲侃:“云平坊修缮改建进了尾声,州府海量的银子投了进去,这些铺子若是售赁不出去,户房也是吃紧。” “不怕与郎君言,户房的官爷寻了我们这些房牙,差遣咱把生意好生做起来。” 如今距离朝廷的宵禁解除令且还早,起码得明年夏月时,上头才拟定律令。 州府上现如今自也还不晓得朝廷会解宵禁。 磷州府公初才调任此地三年,改建云平坊应当也是新官上任烧的三把火之一。 到了新的任地,总得是要做点政绩出来。 否则几年后考绩官前来,能拿出来说的都不曾有,如何又还指着升迁。 改建老旧坊市,倒也是拿得出手的政绩,只是也得分改得好和不好。 今日瞧着云平坊倒是改建的有模有样,可正如房牙所说,新建成的铺面儿售赁不出,户房光出银子进不来账,那云平坊的修缮改建就得成一笔烂账了。 届时不仅政绩不见光彩,反倒是平添败笔。 府公怎可冷眼瞧着如此,定要想法子把这些铺子售出。 寻房牙好生跑动着,也是个法儿。 “想来是成一桩生意,州府户房那头与房牙酬劳不少吧。” 房牙笑道:“郎君眼明心亮,州府财大气粗,酬劳自是要可观些。否则小的也不会在这鬼都能打死人的地方来巡街看铺儿不是。” 祁北南笑而不语。 房牙见势问道:“郎君闲与小的说了这许多,可是有意在此处置间铺子?” “早先云平坊的民声是不好,可州府已经做了整顿,郎君今日也来瞧了,这头宽敞明亮,将来总也能热闹起来的。” 祁北南道:“我倒也不怕与你说,确有这些意头。” 他上下打量了房牙一眼:“只不过我寻人办事,寻的必须是靠谱人脉好的,如此人物,方才与我争得最好的价格。” 房牙听闻祁北南真有买铺子的打算,心中一喜。 他拍了下大腿:“郎君可是寻对了人,这城中的房牙,我说二,那可无人敢居一。你甭瞧小的此般不见正形,小的家里往上两代人可都是做的房牙。” 房牙最是牙尖嘴利,十句话里八句假,还有两句半真半假。 祁北南不会全然信这些人的吹嘘,他道:“说有何意,我只瞧实打实的东西。” “郎君,你便请好吧!” 房牙道:“我能把这云平坊的图纸与郎君拿来,郎君只管选铺子,您跑遍全城的房牙,也绝计不会拿着比小的此处更贱的价格。” 祁北南道:“如此明日你前来寻我。” 他与房牙留了个茶馆的地址,不曾教人上宅子寻人。 别了房牙,祁北南才慢悠悠的与铁男回去。 他要好生比对一番价格,尽可能的用低价多买下些产业。 虽手上足有一千贯,可这些银钱一旦放在置办产业上,尤其是在繁荣人口聚集的地方,那便算不得甚么大钱。 银钱短缺,也就只能抠抠搜搜的过日子。 不过待着铺子赁出去,运转起来以后,家里便能舒喘口气。 到时候转手卖上两间铺子,也能挣回不少银钱来。 祁北南回到宅子时,天色有些暗了。 几位同窗歇息了些时辰,现在都恢复了精神,正在园子里闲话。 “祁兄去了何处?怎现在才回。” 马俊义问了一声。 “州府上有门以前我爹在世时的故旧,我前去做了拜访。” 祁北南随意扯了个由头出来,转道:“大伙儿可休整的好?” “身子上是休整好了,心头却不是那般好受。” 几人都言了几句乡试的不顺,不过倒也都还看得开,乡试非同寻常,一回两回不中实在寻常不过。 退一万步说,至少已是个秀才了,即便考不中举子,有秀才功名在身也饿不死人。 再来他们几人年岁都还算不得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还有得是机会。 十五的月儿圆,明亮皎洁如同大圆盘。 园子里头桂花香味阵阵,中秋佳节上,奈何远在他乡,不得与家中亲人团聚。 夜里大伙儿在园子里头对月吃酒,倒也热热闹闹的,不觉寂寞。 祁北南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屋中,从箱子里寻出从家里带的一罐子油浸香菇肉糜。 出门时萧元宝一共与他准备了三罐子,路上吃干粮时,大伙儿都觉味好,争厢央来吃,路上就吃了两罐子去。 这一罐子还是他藏起来的,否则也定教那些个老饕给吃尽了去。 而下佳节,场吃点家里人的味道,念家的心绪也可得些纾解。 祁北南正用菇菜就着大饼吃得香,门嘎吱一声开了来。 惊得他险些将饼给丢到了窗子外头去,教人晓得了他在屋里闭着门偷吃,岂不是惹一场笑话。 一转头,见着是铁男。 他喘了口气:“你是要吓死我不成。” 铁男傻呵呵的挠了挠额头:“小的将才拿到了封信,瞧着是家里送来的,一时间高兴的忘了形。” 祁北南闻言,立马放下大饼,赶紧擦了擦手去接信。 “怎的这时候信才到,若是再晚些时候,启程回去信可就收不到了。” “那信使说乡试其间信件繁多,这封遗落在了邮驿,今朝瞧见,这才赶忙给送了过来。” 祁北南眉心一紧:“这邮驿做事怎这般马虎,家书抵万金的道理难道不晓得。” 铁男鲜少见着祁北南因为甚么事情生怒,这朝因邮驿险些把信件弄丢而生了气,倒是稀罕。 他没打扰祁北南看信,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祁北南满心欢喜的将信封拆开,展开信纸,眉心微动。 信上竟是一字未落,独只落了几笔画。 圆月之下,屋门前蹲坐了一只小狗,两只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月亮。 祁北南轻笑了一声,眸光发柔。 他指腹轻轻摸了摸纸上的小狗,心口顿时充盈起来,像是被甚么一下子给填了个满。 一夜好梦。 翌日清早,祁北南盥洗罢了,便直奔茶馆去,想着顺道在那茶馆里头用早食。 他比约定的时辰更早了些前去,想着吃罢,那房牙按约来整好谈事。 不想到茶馆门口,那房牙已等候多时。 祁北南照例不慌不忙的把早食给吃了,这才与他说正事儿。 “郎君且瞧瞧,这图纸可有误?” 房牙等着祁北南吃罢早食,见人泰然自若,自个儿心头却早已经跟猫爪了一般。 好不易等人吃好,赶忙把准备好的图纸低了过去:“郎君若是瞧了无误,尽可在图纸上圈画看重的铺子,到时候咱再上实地去看,合适即可定下。” 图纸倒是没甚么假,他问道:“哪些铺子已教人定下了?莫要教我看中,又得人选了去。” 房牙这才圈了几间铺子出来,其实这不当祁北南问就该标注好的,奈何云平坊的铺子实在是还未卖出几间,圈出来略显伶仃,只怕教人看了不火热歇了买铺子的意愿。 祁北南瞧着教买去的都是几间位置不错的。 不过好的也还有,毕竟不小一块儿地皮子。 他指着中间地段,临河的一间三层楼铺子:“甚么价格?” 房牙见是大单,心中一喜:“郎君好眼光,这间铺子位置居中,又可览看江色,做酒楼茶馆还是甚么旁的生意都好,到时候……” “得了,就不必细说吹嘘这些了,好坏我心头自有数。直说价格便是。” “最少也得两百四十贯。” 房牙道:“郎君一针见血,小铺子也与您不相匹配,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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