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家里头只剩下了宋姐一个女人,里屋里头传来几声孩子的咳嗽,并没有戚夕的影子。 “咳咳咳——” “咳咳咳——” 站在梅洵雪身后的画眉开口道:“阿宝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昨夜临走时突发的大风,可把我也冻着了。” 宋姐倒出两杯热茶,碎末漂浮在陶碗上,十分简陋和粗糙:“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阿宝本来这段日子身子就不太好,也是我这几日照顾不好,忙里忙外没顾上孩子,没曾想今天一下就病倒了,也正好休息一阵。” “吃药了吗?”画眉问。 “吃了吃了,还是阿七帮着抓的,你说要是只剩我一个女子的话,这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忙完呢。”说着宋姐便也夸起戚夕的好来,“阿七也真是贴心的,这些年也多亏了阿七帮衬了许多……哎,本来还说等到秋收之后孩子爹就回来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宋姐说着又要抹眼泪,还是梅洵雪及时止住了妇人。 “宋姐,你说戚夕来过,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戚——阿七已经回去了,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过吗?”宋姐一时并没有改过口,她有些吃惊,“哦对,他说他要去收拾一下屋子的,之前走的急,他说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在空下来正好能收拾一下。” “那个——”见梅洵雪要走,宋姐还是忍不住开口。 “阿七是个好人,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阿七举目无亲,流落到明州的时候也是受了很重的伤。”宋姐回忆起和戚夕初次相逢的时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虽然阿七现在伤好了,但是一到下雨天或者冷的时候骨头总是会疼的,那时候疼的受不了的时候还老是念叨着小宝小宝什么的,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梅洵雪:“……” 这段事情,是梦中未曾出现过的。 虽然知道戚夕死不了,可遭受的痛楚还是会实实在在应验在身体上的,原本健硕的身躯上是愈合的刀口和箭伤,手指碰过的时候戚夕还有因为应激而痛呼出声音。 但亲耳从一个陌生人嘴巴里听到戚夕的过去,梅洵雪还会感觉到很陌生很新奇。 “阿七也是挺不容易的,这些年来,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哥儿也是……之前还有人给阿七介绍过男人,但都被阿七给回绝了。这一晃也是快四年了。”她又打量起梅洵雪,抿着笑,“毕竟很难讲你们二人联系在一起嘛,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为什么阿七这么坚持了。” 梅洵雪想解释什么,但嘴唇张合两下后却是没再说些什么了。 “总之,莫要负了阿七啊。” “……” “嗯。”很轻、很浅。 “咳咳咳——阿、阿娘。”虚弱的奶声从里头传来,宋姐的连忙欸了一声。 她擦擦手,眉目之中开始有些焦急。 “啊呀,本来还想叫你们留下吃个饭什么的……”宋姐露出为难的神色。 “没事,宋姐。”梅洵雪起身,轻轻颔首,郑重道,“多谢你对戚夕的照顾。” “说什么话呢……”宋姐只是轻叹一口气,“大家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着些。” “世道会好起来的。”梅洵雪说道,他的眸中难得透出点温润。 “欸!” 画眉出门拿伞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梅洵雪撇去脚底的泥灰。方才听宋婶婶的意思,公子是又回了一趟家吗?可是一开始的时候不就已经—— 画眉又瞥了眼她家小侯爷的脸色,默默闭上了嘴。 “小侯爷,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吗还是什么?” “去看看戚夕的家吧。” 画眉没有接话,她低头只觉得思绪很乱。 她知道她家小侯爷是鄞王流落在外头的孩子,她也知道朝中也很多人并不认可小侯爷的身份。 但小侯爷就是小侯爷……是陛下亲口承认的长乐侯…… “好。”画眉笑着应道。 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小侯爷身边。 戚夕的家离宋姐家距离不远,门口的菜或者说是草上头结了一层霜,雨后一轮彩虹挂在天际,老旧木门上的灰被掸的很干净,梅洵雪手指摩挲,有些发热。 推门而入,意料之中,没有人。
第65章 这就是戚夕住了三年的地方吗? 空旷的可以,梅洵雪走近的时候,脑内杂乱无章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一封沾染了雨渍的信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燃尽的油灯压着它,温度还未完全褪却。 赤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份字迹潦草的信。 ——小宝(划掉) 梅洵雪,亲启。 一笔一划写得并不好看。 梅洵雪拈着薄薄的纸片,在思考戚夕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是要因离开而向他道歉吗?抑或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再多的话,都不过是这几页纸片。 打开,仿佛能听到戚夕的声音。 “小宝,你会找到这封信的对吧。画眉知道我住在何处,早晚你都会发现的,其实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将你带入了本不该属于你的权利漩涡。这并不是我原本想要看到的,我知道你不该属于那小小的山村里头,你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字迹一顿,好似是隔了几日再写的。 “很多事情可能都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我能捡到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冥冥之中好似是有指引那般,让我救下你。你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是……” 一团乌糟糟的墨迹,渗透薄纸。 梅洵雪眉头轻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有着怎么样的过去,我都接受。但就像之前我写的那样,所谓的命途会将一切推向他该去的地方。能和你重逢很开心,虽然之后发生了——”又是一大团的墨。 最新的一张纸墨迹还新鲜。 “小宝,求你,不要找我了。” ——戚夕。 梅洵雪将纸折好,重新点了火,烧了这封信。 求他。 戚夕除了在床上的时候求过他之外,何时求过他。 他是铁了心要走。 能去哪里呢? 可真是绝情啊戚夕。 而且看来是早有预谋,在他离开的时候,戚夕就开始着手离开的事情了。 不过油墨还是新鲜的,戚夕走不远。 明州多得是水路和陆路,但是天色不好,又经验的船夫不会轻易在这个时候上路,所以戚夕要离开明州的话,就只有陆路。 但也有可能戚夕并没有离开…… 梅洵雪吸了口气。 心口的蛊虫蚕食着他的血肉,微微发疼。对了。 他差点忘了这回事。 ‘能找人的。’ 他能理解戚夕离开的原因,那些被墨水抹去的痕迹就是最好的理由,呵。 若是他没有这个蛊虫,对于戚夕混乱的言语恐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天命、什么既定的结局,一团狗屁! 可是他何尝不懂戚夕这份念头呢。 执念。 待在自己身边的话,戚夕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回到自己世界,离开是对戚夕最好的选择,总会有机会的。 他与戚夕本就是同病相怜,不同的是戚夕清楚的知道他该如何逃离这个世道,而他……不清楚不明白。 他深吸了口气,烛火吞灭了那几张纸片,旺盛的火焰占据了整个瞳孔,一片橘红。 画眉看梅洵雪在里头待了一阵,敲敲门:“小侯爷,您……”言语之中不免担忧。 戚公子不在这儿,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 但隐约的,画眉好似也知道,她可能见不到戚夕了。 可在昨天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甚至今早戚夕还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叫她照顾好小侯爷。 难不成这几日都是装出来的伪善?但戚夕离开前连宋婶婶家的孩子都照顾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 夜晚,夜空中浮现出点点的星子,戚夕其实并没有走的很远,他雇了一辆马车,又和宋姐说了些将人脚步拖延住的话。 总之,等梅洵雪发现的时候他应该出关了才是。 这么一来戚夕也没那么着急了,他回过头去看万家灯火,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便是躲躲藏藏的一生,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轨迹罢了。 他的心里头总有一个猜想,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不是他所想的谢长荔,而是小宝。 但他并不敢尝试。 远离梅洵雪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于他也于自己。 在写在那封信的时候,戚夕其实删改了很多,他想说,小宝永远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为珍视的存在……他只希望他们的关系停留在永州那时候。 …… 都城发生的那些时候就当是一场乱梦吧。 更深露重,戚夕寻了一个驿口给马儿喂了点草,冷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受伤的地方似是被虫蛇咬过那样。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随手拿了点石子打水漂,‘哒、哒、哒’,这些日子他也弄不明白他的心,就像起伏的波纹那样泛着层层圈圈的涟漪,不知道会随着水流飘向何处。 他明明只是把小宝当做孩子的,从前。 可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 他自以为坚持的底线,从哪里溃烂决堤的呢? 算了,他也懒得管了,等到天亮,他就彻底远离明州了,到时候就彻底和那帮人脱离关系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都给他放屁吧! 但心里还是会觉得对不起梅洵雪,明明昨天还和人家说要陪着他一辈子的。 不过—— 他也没算是毁约吧,两人同在一个世界便可以了。 “啊戚夕!你这是又后悔了吗?”戚夕低头看着水边自己的倒影,他站起身顺着溪流踱步,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是很重要的角色,他只是一个小小的NPC,路人角色就要有路人角色的觉悟,不可以夺了主角的锋芒。嗯,躲起来。 在车上睡了一觉,戚夕天还没亮就起来,打算赶最早的时候过关。 多逗留一分就多一分风险。 城门口人烟稀少,戚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官兵并没有为难戚夕打着哈欠就将人放行了。 他驱赶着马车,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前头那突兀出现的马车,荒芜的大地,只有两行光秃秃的树立在道旁,荒草倒伏,只见绵绵黄沙。 戚夕赶着车,再看见明州城外的天,心情复杂。 除了那时候去都城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明州了。 “哎。”戚夕叹了口气,快到转弯口的时候才发现路口被人堵住了。他跳下去,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谁啊,占了车道不走,还让我们另寻出口,真是好生霸道,这儿官兵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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