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马车已经做到最大程度上的减震,江云汀依旧被颠得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他自己不愿为大家添麻烦,但是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一连几日无法正常进食,只能是勉强喝些汤汤水水,整日昏睡着,少有清醒的时候。 岑鸣没有跟着来。 他原本安排好了离京的一切事宜,人都已经出了城门,不料直接被范成拦下了——蒙古鞑子来犯,皇帝必须坐镇京城。 岑鸣不想管,这个时候就是天塌了都不能阻止他陪着云汀。 在狼崽子心里,江山社稷算什么?江云汀才是第一位! 江云汀不肯。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必须履行的责任。皇帝受天下奉养,自当为天下人思虑。 这也是江云汀教导七皇子的第一课。 岑鸣其实已经听话了,他是江云汀亲手教养的弟子,江云汀的每一句教导他都记在心上。但是脸还是黑着,一副死倔的样子不肯松口。 见此,帝师大人拉着陛下的手进了马车里,手向后摇了摇,示意范成先回去。 江云汀明白岑鸣的心意。只是战事关乎整个大启未来的走向发展,他的弟子又不是普通人,他是帝国的中心。 岑鸣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弃国家于不顾。 江云汀拉着这头死倔的狼崽子坐下,岑鸣闹脾气不肯看他,他反倒要追上去盯着狼崽子看。没多一会儿,岑鸣绷不住笑了,又自觉丢脸,咬着唇瞪着江云汀。 江云汀忍俊不禁,手捧着小崽子的脸,笑着亲了上去。 两人难舍难分了好一会儿,岑鸣才闷闷地说:“你的身体不好,此次路程也远,要是不舒服了要及时让太医来看,不要硬撑着。范青这次跟着一起过去,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说,但是你不许跟他多说话!也不许对他笑!” 江云汀听着前半段觉得还挺正常,后半段简直哭笑不得。 江云汀忍了半天,扑哧一笑:“陛下怎么醋到了现在?范青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竟就记了这么久么?”点点岑鸣的鼻子,笑意一时止不住。 “不管,反正不许对他笑!”岑鸣恶狠狠道。 江云汀无奈答应。 岑鸣还在恋恋不舍。江云汀想了想,将身上一直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交到岑鸣的手里。 岑鸣心里一惊,他是知道这块玉佩的份量的。 这是云汀的母亲送给云汀的成人礼,玉佩上头已然变色的丝绦还是江老夫人亲手打的,也是云汀唯一保留下来的关于亲人的遗物。他想还回去,又舍不得,眉头像是打了个死结,手里还紧紧攥着玉佩不肯放。 江云汀笑话他小孩子心性,面对喜欢的东西抓住就不肯给人,起了心思故意逗他,扯了扯玉佩像是要反悔收回来。 见扯不动,笑着说道:“见玉佩如见人,既如此,这块玉佩就有劳陛下替臣保管,待陛下来到江南见到臣之后,再将此物物归原主如何?” 岑鸣重重点头,把玉佩妥帖地放在胸口处收好。 崽崽真的好可爱,江云汀又笑着亲了亲岑鸣的额头。岑鸣乖乖任亲,看了眼天色,怕江云汀来不及到下一个地点的驿站休息,自己主动下去了。 岑鸣在马车旁挥手目送他们离开,范青在马上拱手弯腰见礼。一行人就这么向南而行。岑鸣笑着转身,然后杀气腾腾地上了马掉头回宫。 该死的蒙古鞑子,几年没收拾他们这会子蹦跶起来了。 这次一定不会让他们有再次兴起战争的机会。 他要一次性解决他们。 范青手里捧着一碗水,让小五掀开帘子之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马车。 江云汀晕车晕得厉害,刚把早晨喝的红糖水吐了出去,这会儿正恹恹地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范青碰了碰他,见他没有反应,便再用了一些力气。 江云汀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瞧见范青跪坐在他面前正担忧地看着他,勉力支撑起些身子。只是他这些日子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方才还都吐了出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肘脱力一弯就要坠落下去。 范青顾不得许多,伸手揽住了江云汀,把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一股冷香冲入了鼻尖,范青的手紧了紧,心中微动。 江云汀不喜欢跟别人有身体接触,缓过了那阵眩晕之后,便从范青怀里退了出去,自己靠坐在马车车壁上等着范青说明来意。 范青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支撑起神情,把水碗递过去让江云汀喝一些。 江云汀喝了小半碗便不要了,范青只好接过来,又说道:“路程颠簸,不如先停下来暂缓几日,让您休息好了之后再前进?” 江云汀其实很着急,他想赶在岑鸣之前先到达江南。 蒙古战事拖不了岑鸣多久,他必须要尽快见到那位王医,堵住他的嘴。只是这副身体实在不争气…犹豫了一会儿,又见009使劲儿扒拉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瞧着他。 江云汀叹了口气,道:“那我们两日后再启程。” 范青颔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扶着江云汀躺下,江云汀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搀扶。 范青一愣,很是受伤:“帝师大人,您、您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只是想帮帮您。” 江云汀也很不好意思,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不想却伤了这孩子的心。 他撑起身子主动拍了拍年轻人的肩,便道:“范将军多想了,咳咳,我只是不擅与人有身体接触,不是防备你的意思。” 见他还低着头,江云汀想了想,从身旁的小柜子里取出了一块蜜饯递给他。 范青不好意思地接过,笑着说:“帝师大人还当臣是小孩子吗?” 江云汀也笑了,调侃道:“自然不会,昔日的小侍卫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将军了。这是贿赂,江某一个病秧子总是麻烦些,江南路长,有劳将军一路多多照拂,在下才可安枕无忧。” 范青正了神色:“帝师大人不必如此说,此行定会解帝师身上所中之毒,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云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解毒事小,瞒住岑鸣事大。他头疼得不行,伸手按揉着穴位。范青见他一脸疲色也不好打扰,手里小心收着那颗蜜饯,然后便行礼下去了。 009也在头疼。他们是在岑鸣六岁的时候才来到这个小世界的,上一世根本没有爆出中毒这档子事。在路上它一直在回想细节、翻看存档,却一直搞不清楚先帝到底是何时给江江下了毒,还神不知鬼不觉的。 隐藏剧情不可能有错误,眼下只能等到了江南之后见到那位王医才可知道真相了。 越是临近江南,江云汀的心情便越是紧张。岑鸣已经传来信,蒙古的战事已经陷入僵持,不过好在我军的胜算很大。这几年大启国力昌盛,后备力量足够。既如此,岑鸣便不顾群臣的反对做好了一系列离京的安排,前几日已经启程来江南了。 再过几日便要到苏州府了。江云汀无意识地抚摸缠绕在手上的红玛瑙珠串,这是岑鸣给他套上的,不准他摘。 红玛瑙色彩妍丽清透不显媚俗,在江云汀清瘦的手腕上缠绕了好几圈,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他懒得坐端正,歪着身子把手撑起来支着下颚想事情。 江云汀久病,这段时间路程颠簸,他又吃不下什么东西,身体消瘦了太多。他的手腕太细,原本手串缠绕三圈刚刚好,还有点紧,如今绕了四圈还有些空荡荡的,悬在手腕上晃荡着,显得伶仃可怜。 范青端了一碗莲子羹进来,身后跟着请脉的太医。 江云汀伸出手给太医把脉,然后挑着莲子吃了几个,听太医说话。太医退下之后,江云汀想了想对范青说道:“明日我们便加快脚程吧,实在拖得太久了。” 范青应了一声,眼睛里还盯着那碗莲子羹。 江云汀无奈,抬手把它喝完,还特意把碗向外翻了翻,示意自己完成任务了。 范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云汀这副无奈又有点好笑的样子,心里满足得很,这才收过了碗准备出去。 只是这样伴着他,范青就已经很满足了。 又颠簸了好几日,一行人终于到了苏州府。刚刚落脚,当地的官员便收到消息要前来拜见。 江云汀虽然早已退出朝堂,但他的影响力却依然存在,并且不只是在官场中,在民间也受人爱戴。 永宁五年江南水患,江云汀当即调动官兵支援百姓,并同时开仓放粮、抑制粮价,这才让百姓们的损失降至最小。灾后也给了江南一带极好的支援,百姓感恩戴德。听闻帝师身体不好,当地百姓还为江云汀立了生祠,香火极旺。 江云汀不喜张扬,便只见了几位重要官员,其他的一律谢绝了。 那位王医修养得不错,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江云汀想着对方年纪已大,还是自己亲自前往拜见会好一些。略微休整了一天,便带着范青、小五和风禾去了王医在苏州府的住处。 跟着药童进入了药店后的小院,一位精神隽烁的老人家正对着他们坐在桂花树下煎茶。老人家抬头看着这行人走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最前的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面色苍白没有血色,但眸光清亮,眉目柔和。江南早已入夏,他却依旧穿着春装,披着披风,一副荏弱的样子,身体消瘦,身姿依旧如当年一般挺拔如松。 身体更弱了,但气势心力不减半分。老人家心里暗暗点头。 江云汀行了一礼,老人家想要起身回礼,被江云汀止住了。 待二人坐定,还未开口,江云汀便挥退了众人。 风禾迟疑着没有挪动脚步,他想留下来听听王医的诊断好汇报给陛下。范青用力拉了他一把,摇摇头。二人便退出去了。 “老人家,许久未见了。”江云汀率先开口。 王医悠悠道:“一晃十年未见了,帝师大人瞧着身体差了不少。” 江云汀苦笑不已:“王医清楚陛下的意思,但我此行来到这里,目的却并非只有解毒。” 老王医收起了那一副悠哉的模样,将泡好的药茶放到江云汀面前示意他可以喝,微微正色:“我等世代只听从大启皇室的号令,陛下命我为你解毒,至于其他的要求,帝师大人不必提了,我当你未曾说过。” 江云汀被噎住,他还没有提是何事,面前的老人却好似看透了他一般。 江云汀还想再说,就被老人止住。 老人家伸出手来要给江云汀把脉,江云汀还是固执地要提,老人家不耐烦了,直接呵斥道:“休要多言,我既说了你不必再提,便不要再说,小老儿心中有数!伸出手来,脸色白成这样还要折腾?” 这番话明摆着意有所指。 江云汀不再拒绝,把手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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