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叹了口气,暗哑的嗓音在午夜里低沉萦绕,“抱歉,是我忍不住,先破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他想让幼危恨他,离他足够远。 现在来幼危是恨他了,从不给他好脸色,他却主动凑上来。 在深夜里,用这种可以与其说是无耻不如说是卑微的办法。 而幼危又是何其的聪明。 幼危咽了口唾沫,命令自己平静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再也不想逃了,以后我乖乖吃饭,好好养病,什么时候你说我可以走了,我再走。” 漆黑的房间内又陷入久久的平静。 紧接着云执鹰拧开夜灯,柔和灯光足以他们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而人这种动物,注定是向阳而生的,在有光的时候,会更诚实以及真挚。 他坐在床上:“让我看看你。” 幼危道:“哦。”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云执鹰伸手解开他睡衣扣子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颤。 但只是两颗扣子而已。 这里是鼓的,坚硬的肋骨支撑起胸膛,给心脏的跳动腾出足够的空间。曾经云执鹰记得,他的肋骨被撞碎了,后来入殓师替他缝合完,整齐的衣服下,都是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 很快,云执鹰替他扣上:“是我的话吓到你了。” 为了调查真相,当时的监控录像,他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还有询问记录,足以串联出前因后果。 “没有,我们都没有错。”幼危说。 事实上,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点罪都没有受。他没有像云执鹰那样亲眼看见死亡,感觉到体温一点点消失,呼吸在怀中骤停,以及看见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只剩下一抔灰烬。 他永远无法理解云执鹰的噩梦。 “都过去了啊,我不是还好好的吗,你看,热的。” 幼危拉着云执鹰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云执鹰掀开被子,披在他身上,紧紧裹着,自己又隔着一床被,把他搂在怀里。 这一刻他梦了多久?他不记得了。 “我有点,嗯……”幼危不安地动了动,“你这样,我有点不太习惯。” 他好像明白了云执鹰是喜欢他的,但他还是没办法把这个喜欢他的云执鹰和他映像中的云执鹰摆在一起,在他印象中,云执鹰是可靠的,是约定好和他一起逃走的同伴,怎么就……喜欢他了!太突然了。 仔细想想,幼危只觉得魔幻。 不过魔幻的其实是自己吧,幼危暗戳戳的想,分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以一个崭新的身份活过来。 幼危突然能接受云执鹰的喜欢了。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正事要紧,问:“我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这件事该怪谁我们都清楚,凶手呢?云遮呢?他在哪里。” “是我的问题,你怎么会……”云执鹰垂下眼,“云遮他现在……我也不清楚。那天从海上把你带走后,我就失去了他的行踪,但我暂时也不能暴露。他这次回来联系了什么人,除了瞿猿,还有谁在帮他,我还不清楚。不能我在明他在暗,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我也在暗。” 借着小夜灯温柔缱绻的暖光,幼危发现他被晒了黑,眉宇间是极其罕见的憔悴糟糕,甚至一身衣服都简单得像地摊货。 这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的云总吗? 幼危问:“那你现在是……?” 云执鹰说:“我目前也是‘失踪’状态,之前的手机号、银行卡都停用,谁都不知道我的行踪。现在就看我和云遮,谁先找到谁。” “所以我也需要失踪,你才不让我和外面联系。”幼危点头,想起自己的计划,蓦地一阵赧然,“我知道了,我今天还想偷……借用人家手机,偷偷联系我家人来着,差点就破坏你计划了。” 幸亏他发现有人在深夜里会进他房间,警觉起来,不然现在按照计划,他已经联系上家里人了。 云执鹰说:“抱歉,要让你父母担心一段时间了。” “需要多久呢?” “不清楚,但现在你在我手里,云遮才是那个按耐不住的人,我们只需要等。但最近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们两个目标太大,必须分开。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被发现,我也会负责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这是哪里?”幼危想起酷酷的女医生,觉得云执鹰真有本事,能找到这种地方。 “那个女医生是我的一个朋友,在你走的这两年我才认识的,她曾经是国外一家医院修复科的医生,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辞职回国,创办了这间疗养院。她和我一样,都在帮助热像袁原那样的人。” “袁原?”幼危又想起那个人了。 “他的情况还好,有些人的状况还好,不用劳烦罗医生,我可以送他们在正规医院接受治疗。但很多人,他们有些是因为时间太久,有的是因为出现其它问题,普通医院无法治疗,罗医生致力于帮助这些人。” 罗心欣医生今年才三十三岁,但已经有超过十年的临床经验,履历丰富,她辞职时曾经遭到来到院方极大的阻力,因为几乎是她一个人撑起整家医院的修复科,但她必须走,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得不接受不再当医生这类的不合理条款。 她十三岁时,大他两岁的哥哥在放学的路上失踪了。 她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母亲是家庭主妇,当天母亲是准备去学校接哥哥,但因为做头发晚了十分钟,就是这十分钟,让她失去了孩子。母亲后悔万分,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后来换上抑郁症自杀身亡。 五年前,罗心欣二十八岁,她刚做完一台手术,警察告诉她,失踪的哥哥找到了,流浪在街头,已经疯了。是一个民间医护志愿者在活动中找到他,并带他去警局留了DNA信息。 找到哥哥时,哥哥身上全是疤痕,尤其是后背,大多数都是被利器挖掉的,还有被手指生生抠掉的,可怕异常,就算是见过了各种皮肤损害的罗心欣都不敢相信,哥哥为什么这么恨自己的皮肤呢?做梦都在扒掉它。 罗心欣接回哥哥,全心全意地治疗和治疗,发现造成哥哥皮肤伤口的原因是哥哥自己。而就算包扎治疗,他也会趁人不被抠掉。后来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但也因此,罗心欣发现哥哥后背极少的完好皮肤上的花纹。 她开始调查,最终发现云遮艺术作品的冰山一角。 但她能力卑微,后来哥哥的身体好了一些,她才在三年前想办法辞职回了国,办了这家疗养院,一边继续照顾哥哥,一边赚点生活费。 幼危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知道人中,除了袁原,只有位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已经找不到行踪的女星,他知道下场很惨,但他从没想到…… 他永远都在低估人性,他把云遮想得太好,把云执鹰想得太坏。 “抱歉。”云执鹰又在道歉了。 “云执鹰。” “嗯?” 幼危说:“你不要再道歉了,你有什么错呢?从一开始,你就没做错过,不要再为别人的错买单了。你看我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瞒着我了。” “好吧,我知道你是哪里做错了,就是你不该瞒着我。你说这样是保护我,为我好,但你知道,我不是需要保护的人,我可以跟你一起报仇。我不需要你带我离开,因为我们可以一起走,不是谁带着谁的关系,你懂吗。”
第51章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云执鹰详细交代了他的计划。 后来幼危撑不住,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天亮,也不知道云执鹰什么时候走的。而他面朝墙壁睡在床里,腾出可以容纳一个人的位置,显然云执鹰走之前还陪他躺了一会儿。 早上罗医生来时一如既往板着一张脸,做出酷酷的表情,“胳膊。” 幼危把胳膊递给她,感觉自己在她手里,好像敌军抓回来做实验的小白鼠:“那个……昨晚云……他来了。” 在云执鹰的交代中,罗医生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既然说开了,云执鹰临走之前应该也和罗医生交代清楚了。 罗医生熟练地冲管,凶巴巴一声:“干什么?” “不干什么。”幼危忙不迭摇头。 看来罗医生不是故意装反派,她就是天生一张很唬人的反派脸,难怪疗养院的人都怕她。 不过既然已经说开了,幼危不会再逃,也一点也不想出门散心。他早上就没出去,现在下午半个小时的外出吸氧,也不想去了。 罗医生没耐心道:“知道了。” 不过调输液速度她还有耐心,至少半分钟没有说话,然后她照常报早饭菜单。 幼危问:“为什么没有肉粥了?” “采购的路上追尾了,去处理了,还没有回来。” 食堂负责采购的是大厨,每天四点多去菜市场,只是今天去菜市场的时候追尾人家的车,对方不依不饶,没法及时赶回来,早饭只有厨房帮工煮的鸡蛋和花卷,粥也只有白米粥和小米粥。 “疗养院人手少,厨房只有他和一位帮工。他不回来,咱们都没新鲜的吃。不过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叫山下饭店做好了送来。” 罗医生有点不理解,都一周了,也没见过幼危在吃的上挑剔,怎么今天要求上了。 她没见过幼危把所有有营养的食物冲进下水道,以此让自己虚弱,而现在幼危要早点好起来,在吃的上当然格外注意。 疗养院没有容家精心准备的一日三餐,但伙食也算丰富,只是幼危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所有流失的营养给吃回来。 幼危说:“不用了,我喝小米粥就好,多给我两个鸡蛋,谢谢姐姐。” 罗医生:“……”这么会卖乖,差点就信了。 送早饭的时候,罗医生顺便给他带了几本书,让他无聊时解闷。 幼危一看,两眼一黑。 《西氏内科学精要》、《痛苦的故事》,还有一本《黄帝内经》。 这叫他怎么看?字能看得懂,连在一起他能读懂几句? 看他不接,罗医生二话不说把书丢到床头,“你先看,待会我让人装个电视给你。” 幼危吃完早饭,九点多钟,护工兼电工就抱了台二十四寸的旧电视进来,房间内本来就就有电视机柜,信号线和电源线插好,电视打开就能看。 但能看到的频道不多,现在都需要收费,幼危没有手机,只能看免费的CCTV和本地频道。 但已经能打发时间了。 直到听见杜老的大嗓门,连敲房门的声音都盖不住:“你咋不下来呢!我等你半天了!小罗说你在房间里!” 幼危给他开门。 杜老背着手溜达着就进来了,环视一圈,到处看看,他手里还拎了个塑料袋,是饭店的打包袋,里面是象棋,“一个人啊?正好,来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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