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应和着劝了几句,无非是让她知难而退,莫要太执着。 图纸传阅一圈,又被还了回来。等人散去后,她盯着图纸良久,沉默地将它收了起来。 年叔靠在树下眯着眼,开口道:“还是觉得不甘心?” 颜庭誉摘下凉帽,抹去鬓角的汗,也学他的样子往树上一靠:“年叔,我若执意要修这堤坝,会如何?” 年叔看了她一眼,叹气道:“都说了修不成,别拿命去犟。你有几条命啊?” 颜庭誉只是笑:“人活一世,总得干点什么。不然我这书岂不白读了?” 年叔还想劝点什么,到底没说下去,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罢了,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休息过后,一行人依旧骑马上路。夏季天气多变,野外并不适合露营,得尽量赶在天黑前到驿站歇脚。 带的干粮颜庭誉都没什么胃口吃,一进驿站,她乏得恨不能倒头就睡。 驿站的窄床很硌人,颜庭誉趴了片刻,闷出一头的汗,翻了个身摸到手边的包袱,掏出竹哨,含在嘴里吹了几声。 周遭一丝风也没有,很闷。 她叼着竹哨睁开眼,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然后走到窗边,支起窗子透气。 窗外有两只鸟,看到她来就扑棱棱飞走了。颜庭誉又百无聊赖地吹响竹哨,想看看这玩意儿能不能吸引飞鸟。 刚吹了没几下,隔壁的窗忽然开了,窗沿搭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颜庭誉下意识停了哨声,转眼瞧去,只见隔壁那人悠闲地探出半张脸:“找我有事?” 颜庭誉:“……” 颜庭誉当机立断,啪地关上了窗。 隔壁沉默了片刻,提声道:“桥上暗香拢雪。” 颜庭誉重新把窗打开,幽幽地盯去。 苏泽延忧郁地回望着她:“半年没见,咱俩的交情已经沦落到需要对暗号了?” “你不是说去北疆教书了?” 苏泽延遗憾地摸出一枚瓜子:“没去成。我是一块好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他将瓜子放进嘴里,正要嗑下去时,颜庭誉对着他用力吹了一下竹哨,微笑地敲敲窗:“好砖,过来叙个旧啊。” 苏泽延手一抖,瓜子掉了。 颜庭誉的笑容扩大:“平章给我塞了一堆重死人的干粮,你来替我解决一下。” 苏泽延无能为力地摇头:“我的牙金贵,嗑不了干粮。” 颜庭誉拉下了脸:“苏晦行,给老娘滚过来。” “……来了。” 苏泽延没让书童帮忙,自己坐着素舆,慢吞吞地推着轮子滑了过来。 颜庭誉的房间不大,苏泽延的素舆一进来,两人之间就只挤得下一张方桌。傍晚还没点灯,门一关,屋里显得极其昏暗逼仄。 颜庭誉两手交握搁在桌上,冷冷地盯着他:“从头开始交待一下吧。” 苏泽延:“……” 这诡异的氛围中,他下意识地想去掏瓜子,但在她犀利的凝视中又忍住了。 “崇如。”他无奈地扯出个笑,“你把你的图纸给同行之人看过了吧?” 颜庭誉不置可否:“让你老实交待,没让你反客为主。” 苏泽延默了一下,坦言道:“崇如,你都知道的。大烨的朝堂早已烂进根子里了,你的主张再好,不合上意,永远只是废纸一张。阻碍你我施展抱负的不是别的,就是这一整个腐败又陈旧的官场。”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我想另寻明主,为大烨,也为我自己搏一条出路。” 颜庭誉凝眉:“朔西要起义了?” 苏泽延吃了一惊:“不,你想到哪里去了!” 颜庭誉失望地“哦”了一声,没兴趣猜了:“你直接说你选了谁。” 苏泽延谨慎道:“我认为二殿下有先帝遗风。” “好。”颜庭誉说,“我跟了。” 苏泽延下意识辩解:“你有所不知,其实二殿下他……他……” 苏泽延后知后觉地愣住了。 颜庭誉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无所谓道:“你和澜弟都是人精,你俩押的宝错不了,带我一个。” 苏泽延:“……” 不是,他准备的腹稿都还没说完。 这造反的事也能跟风?! “很意外吗?”颜庭誉摊手,“反正等你这张嘴叭叭完了,我一定会被诓上贼船,还不如提前从了。” 苏泽延纠正:“我这不叫叭叭,叫游说。我虽腿有残缺,但身为谋士——” 颜庭誉用力吹了一下竹哨,打断道:“少废话,现在你来给我讲一讲泾水的情况。” 苏泽延:“……” 他总感觉这竹哨像是训狗用的。 * 一个多月后,卫听澜收到了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颜庭誉从泾水寄来的。信的开头潦草地问候了一下他和祝予怀,大意是自己太忙了没空写信,反正你俩形影不离,那就凑合着看同一封吧;又谈了谈在泾水的见闻,抱怨了一下伙食和天气,后面还说蒋老头的眼光确实毒辣,堤坝图纸还需大改一番等等等等…… 东拉西扯到最后,她着重提了一句:“澜弟所赠竹哨,实乃发疯抒臆之良器,每每吹之,有爽心畅神之奇效,甚好。” 角落里还补了俩字:痛快! 卫听澜:? 祝予怀看过之后,一头雾水:“她用这东西做什么了?” 卫听澜也毫无头绪。 这应该是……已经吹过竹哨,见到遮月楼的线人了吧。 可这堆暗语他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两人不明所以,但也没太纠结。祝予怀又问他:“还有一封信是谁寄的?” 卫听澜低头看了一眼,直接拆开了信筒:“是我大哥。” 卫临风的家书不长,卫听澜很快扫完,面露欣喜:“我大哥说,他遇见一位擅医的云游僧人,据说此人能治心疾。待大哥年底来京,也将这位僧人一道请来,到时可以让他给你看一看。” 祝予怀有些惊讶,不好意思道:“我这病已比从前好太多了,难为长史君还记着。” 自天暖之后,卫听澜带他去跑过几回马,又手把手地教他剑术、射术,祝予怀虽然学得慢,但体力与精神都比过去强健许多。虽然夜里偶尔还会梦魇,但心疾几乎没犯过了。 卫听澜宽慰他道:“看看总没有坏处,能补一补身体也是好的。” 要是能治愈,那就更好了。 在暗含期望的等待中,夏日悄悄过去了。 暑去寒来,澧京枝头的绿意由盛转衰,似乎一眨眼就入了秋。寒风过后,落叶凋零,满城飞舞了大半个月,终于沉寂下来,化作冬泥中荒寒的残影。 十一月,祝予怀的舆图已绘至尾声,在做最后的润色。 与此同时,朔西打了两场胜仗,逼退了徘徊在边境的瓦丹骑兵。卫临风开始巡视边防,清点军备屯粮,确保军民能安然过冬。 十二月,芝兰台进行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季考,学子们松了口气,开始搓手期待春节的漫长休沐。 而卫临风率领一队轻骑,辞别父亲,与一位僧人同行,踏上了返京之途。
第095章 单相思 临近年关,澧京下了雪。今年的冬天比过往更冷些,卫府上下都忙着购置冬炭和年货。卫听澜算着大哥来京的时间,没事就在府中到处转,观察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府门口旧年的红灯笼该换了,徐伯腿脚不便,卫听澜便主动搬了长凳过去,帮他挂灯笼。 徐伯看他踩着长凳忙上忙下,又欣慰又紧张:“慢点,慢点!你看着脚下,别摔着。” 卫听澜笑了一声,挂好了灯笼跳下来,又拿起张门神往府门上比划:“徐伯,你站远些替我看看,贴这儿行吗?” 徐伯连声答应着,往后退去。 还没等他站定,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从后传来:“低了,再高一些。” 卫听澜下意识地往上举,但动作忽然顿住了。 这声音…… 他呼吸微滞,猛地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阶下的人。 卫临风牵着马,身上的盔甲染了霜花,抬手摘下头盔,温和地望向他:“阿澜。” 这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几回,卫临风眼中又浮起一点笑意:“长高了。” 时隔两世再听到这声音,卫听澜的心中涌起一阵道不明的酸涨和委屈。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嘴唇动了两下,眼睛就有点红了。 “哈哈,看傻眼了吧小公子?”常驷突然从后冒出头来,笑得死欠,“我们隔老远就瞧见你了,特地下马步行过来偷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被他嘲笑了,卫听澜也不恼,只像还没醒神似的喊了一声:“大哥。” 卫临风轻声应了,转头吩咐道:“常驷,先随徐伯去把马匹安顿好。” “是!”常驷接过他的马缰,喜气洋洋地跟上徐伯,“走喽小马,回家吃草~” 卫临风上了台阶,走到弟弟跟前,视线先在他微红的眼角停了停,然后看向他手中捏着的门神像。 “这门神画得威风。”卫临风拿起来端详了几眼,“往年没见过这种样式的。” 趁这片刻的功夫,卫听澜垂头飞快地揩了下眼角,带了点鼻音道:“是朋友画的。” 卫临风只当没察觉他的异样,抬手轻揉了下他的脑袋:“看来是在京城交到好朋友了。是你信中常提的那位祝郎君?” 卫听澜的耳根可疑地红了一点,头垂得更低:“嗯。” “下回请他来做客。”卫临风一边说着,举起门神往门上比了比,“贴这儿刚好。阿澜,给我打下手。” 兄弟俩一块儿把门神贴了,搬起门口的长凳往府里去。 卫听澜已经缓过了情绪,肩并肩地挨着哥哥走。他总感觉自己在做梦,有太多的话想说了,只能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家里的近况。 卫临风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在弟弟面前总有难得的耐心。 自己和爹常年在前线打仗,有时一年半载都不着家,小时候还有娘和祖父在,但后来,就只剩弟弟一个人守着家了。 卫临风心中有愧疚,向来对弟弟能宠就宠,闯了祸也帮他收拾。 唯一一次没兜住,就是去年卫听澜私自带府兵上前线那回。无论自己怎么求情,爹都铁了心要动家法。 其实卫听澜那一仗打得很漂亮,朔西突骑当时正需缺一支出其不意的敢死队来破局,卫听澜的行动虽然冒险,但时机卡得刚刚好。但凡他懂得见好就收,爹都不至于那么生气。 可惜卫听澜在战场上杀昏了头,非要以少对多去刺杀瓦丹的大将,这才惹得爹大动肝火。 直到卫听澜离家赴京之前,父子俩还在怄气。他这当兄长的夹在中间,也很头疼。 卫临风有心缓和他们的关系,便道:“其实你寄来的家书爹都看过,之前信中与你提及的那位擅医的无尘大师,也是爹打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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