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羽在原地愣了许久,甚至还没有从方才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于是心脏一半狂喜一半酸楚,连带着整个人都好像撕扯出了两个存在。 他终于明白,最开始心头的有关谢师叔的不安的预感是从何而来。 顾羽是这些人中最先从岑旧与谢冷玉语焉不详的交锋里反应过来的。 他红了眼圈:“谢师叔,你……” 可是剩下的话说不出来,该说什么呢,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是真正的帮凶。 但凡有人多留心一些谢冷玉的异样,都可以勘破拙劣的障眼法,可没有一个人这样想过。 他们太过信任谢冷玉了。 谢冷玉在他们的心目中,不知何时被过度神化了,可谢师叔其实也是个凡人。 凡人不能算无遗策,除非与无情大道融为一体。 为什么之前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混沌本体还是被岑旧控制着,但分支却宛如有自己的生命意志一般,丝丝缕缕地将谢冷玉周身包裹。 黑丝线淹没了她的口鼻,只留下一双好看的笑眼。 谢冷玉的三分温柔,都在这双淡眸之上。 岑旧垂眸,心里好像在被无数丝线切割。 天道的旨意,现在他没有办法违抗。 楚师叔还在找谢师叔。 谢冷玉还不知道楚无思的到来。 但是说出来,对谢冷玉真的好吗? 岑旧不想在谢冷玉的死亡面前,给她徒增痛苦,可要是到死都不知道,又似乎彰显了另一种残忍。 心底安置了一盏天秤,摇摇欲坠地倾轧着岑旧的心脉。 他陷入了两难,望着谢冷玉的笑眸,竟有些进退不得。 还是不够了解谢师叔啊。 岑旧将选择交给了谢冷玉,“师叔,我有个真相想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不知道是遗憾……”他顿了顿,继续道,“就眨一下眼睛。” 谢冷玉周身已经与虚无濒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睛能动。 她眨了眨眼睛。 岑旧没有意外,反而生出来了某种果然是谢师叔的释然。 谢冷玉为人温柔,实际上却和名字一样,是一块冰冷到至极的美玉。 她从不惧怕,每一步都提前设计好了自己的去路与结局。 岑旧盯着谢冷玉:“我进秘境的时候,见到了楚无思掌门。” 那双笑眸反应程度却出奇得大。 谢冷玉似乎从没有这般失态过,她的眼睛瞪得好像要就此破碎,汹涌的泪水滚滚而出。 周遭混沌丝线的变化忽然迅速了起来,仔细看,似乎是遭受到了某种吞噬的阻力。 谢冷玉在挣扎。 好似瞬间坠入红尘成为凡俗,眸中闪过纷然不甘与悔恨。 是因为没想到楚无思会来吗? 是想和她见一面吗? 眼泪决堤,谢冷玉眼角红得都快要滴血,带着一丝恳切的望着岑旧。 但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化为虚无的时候,谢冷玉好似脱力一般,忽而决绝地闭上了双眼。 棋盘上回归了寂然,冷玉倾碎,点点晶莹,是破碎之际溅出的泪水,落到棋盘上化作如星子一般的细光。 最后一刻,她终究还是有了温度。 高楼倾塌,泡沫破灭,日落金乌,一眨眼的时间,连哀悼的情绪都尚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只有恐惧,对天道轻易抹除生命的恐惧。 李贺的指尖发麻,喉咙干涩,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旁边云泽派弟子的袖子:“这……这都是梦对不对?谢……谢姑娘她没有死对不对!” 他语气已经染上了些许癫狂。 谢冷玉在他看来,就已经是极其厉害的存在了。 穷极一生,李贺都没见过几个金丹。 谢冷玉却这么轻易的死了。 李贺的信念瞬间崩塌。 如何要相信他还能出去呢? 云泽派的弟子骂道:“你难道要否认我们师叔做过的一切吗?” 最伤心最悲切的当属她们。 云泽派的习俗,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收留苦衷难言的女子。 哪怕没有灵根,也可以得到云泽派的庇佑,在云泽派的领地里种地耕织,当一个挂名的外门弟子。 云泽派从来不是什么不讲人情的大门派,许多孩子都是亲自被掌门与长老们抱回来的。 楚无思和谢冷玉当年便是战乱时被卖给人牙子的孤女,前任掌门抱着她们回到门派,而后楚无思和谢冷玉长大了之后,又抱回了无数苦难的女孩子。 乱世之中,凡人都不好过,但女子和孩童更容易沦为劣势。 云泽派比起其他门派,天生便有悲悯的传承。 不要求云泽派修行的女修们出人头地,云泽派的道训只有二字“自强”。 哪怕是逆境,哪怕被抛弃,也要自强,也要自己认可自己。 谢冷玉与楚无思对她们来说,比起像师尊师叔,更多的是一份长姐般的亲情。 虽然无法接受,但既然谢师叔对她们寄托了希望,那她们就不能在怨天尤人之上浪费时间。 要拼命闯出去,还要找到楚无思掌门。 云泽派弟子用灵力将李贺扫落在地,怒目而视:“哭哭啼啼,能让她回来吗?” 李贺躺在地上,心神有一瞬间的紊乱。 他其实并不是全然为谢冷玉悲痛,虽然谢冷玉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过是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 李贺只是从谢冷玉的死里面窥见了像他这样的小人物的结局,兔死狐悲罢了。 眼泪从他眼角一滴滴地坠落下,顺着脸颊滚到脖子,窝出湿润的温热来。 李贺喃喃道:“这世道,连好人都不能长命了吗?” 他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岑旧扫视了一圈乱象,最终视线落到了还在被琴弦束缚,已经突破幻境,醒来后愤怒挣扎的混沌身上。 “你醒的比我预想的早。”岑旧蹲到它面前,“虽说我理解,你也是秉公办事。但你身上确实沾了业障。” 混沌突然停下了动作。 它仰望着面前半蹲的青年,身躯僵硬,黑雾里若隐若现的脸部轮廓似乎浮现了某种惊惶的表情。 白衣青年就这么从上俯视着它,令混沌想起来了一位故人。 那人曾经也是这般,无情却似多情。 唯一的区别,就是故人早死在了万万年沧海桑田之前。 可……真的不是祂吗? 混沌停止了挣扎,黑雾中慢慢凝结出实体,任由岑旧用灵力化成剑意,洞穿了它的脸。 窍既开,混沌身上的黑雾忽然爆炸,丝丝缕缕尽数冲向岑旧,在傅煊凪和顾羽的惊呼中缠绕住了青年的身体。 岑旧周遭的风景迅速变换,眼前忽而漂浮了一盏白玉莲灯。 莲灯之后,是阔大的白色宫宇,长长阶梯之上,一抹白玉椅子端坐其上。 云雾缭绕在周遭,增添了几分神秘。 高座之上,一个青年起身,款款而下。 岑旧注意到了他的相貌,五官清丽,鼻尖和眼角全都缀着一枚泪痣。 是幻境里他少年时见过的沐安的模样。 可如若是幻境,混沌这种古神是怎么知道沐安的存在的? 还是说,只是单纯长相相同? 没等岑旧想明白,“沐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还是那般凉薄的神色,和岑旧记忆中的人别无二致。 只是眼前的“沐安”更显得青涩。 他死死盯着岑旧,似乎要把岑旧的脸烫出洞来。 “为什么……”“沐安”愤怒地问,“你为什么要给修罗求情?!”
第112章 蓬莱岛(28) 沐安的一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 让岑旧都宕机了几秒。 这个语气,这个外貌,这个让岑旧本能抵触的气质, 是沐安本人无疑了, 但岑旧怎么也没想到,沐安真实年纪这么大。 他居然能在上古幻境里看见沐安的存在。 这个时候的沐安尚且没有现世中那般诡谲阴暗, 如今的一言一行似乎还略显青涩,甚至透露出几分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察觉到岑旧在出神,沐安冷笑一声:“你又想糊弄过关?” 岑旧:“……” 冤枉啊, 这话茬他实在是接不上! 岑旧根本不知道使者本人在想什么啊! 反正让他本人来说, 救修罗那也得看在不在能力范围。 使者大人这般圣母的事情,岑旧压根就做不出来,更别提现在还要在说服自己的前提上说服沐安。 他道:“也许是脑子进水了吧。” 这话说得有点自暴自弃了。 岑旧唯一的底气是这幻境来自千年前的混沌记忆, 本来可操作性的机动性空间就不多, 哪怕他崩了使者的人设也没多大事。 前提是沐安不是真的。 嗯,沐安应该还没神通广大的这地步。 要是真沐安在这里,岑旧皮这么一下估计立刻就能被他捅了。 眼前的沐安倒是很新奇, 岑旧从未见过他如今的模样,便一直在悄摸地打量这家伙。 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为人处世,但这个沐安倒是讨人喜欢多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这千年里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了那般乖僻性子。 岑旧本人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主, 因此这个念头就是短暂地在他心头晃了一下。 笑死, 他压根不想知道沐安这家伙的苦衷。 坏人有悲惨的过去,妨碍他现在背了数万万条人命吗? 在岑旧语出惊人之后, 幻境里的沐安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语气冷肃:“修罗族自己犯了天谴, 挑战规则,算是自食恶果。何况天道也只是封存了他们的故地和那些叛军,融入人族的修罗倒还是活得好好的。” 他语气凉薄,大有一种天道这么做已经很仁慈了的态度。 岑旧没忍住:“你和修罗族有仇?” 哪怕是现世的沐安,也没多待见苟活下来的混血修罗,专门跑到妖魔境把修罗骨头挖出来当剑用。 看起来指定有点什么血海深仇。 岂料沐安却道:“我又不像你,天天没事就溜出天外天玩。我从来没见过修罗,哪来的仇?” 岑旧:“那你为什么拦着我?” “规则就是规则。”沐安道,“你要是执意想去找天道不痛快,你就去。” 他冷了脸色,浅淡眸子承载的情绪冻住了。 岑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沐安疑惑地看着他。 岑旧诚恳道:“你谁啊?” 沐安:“……” 沐安脸色微变:“你消遣我?” 岑旧:“……” 青天大老爷,冤枉! 他是真的不知道沐安身份,想要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啊! 怎么这句话沐安还能有这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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