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很大,他们两个人吃的话,能吃好一阵子了。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烬冶要说食物不用他操心的话了。 他本以为烬冶带着一把刀只是装饰,或者只是一些皮毛功夫,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厉害到能轻而易举杀死一头熊。 阿雁吃着烤熟的肉,无意瞥见烬冶腰间挂着的长刀,刀柄末端,系着半根断掉的线绳。上面的宝石不见了。 “哎呀!你的……”阿雁指着他断掉的挂穗绳子,一脸不知所措。 烬冶瞥了一眼,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那可是宝石啊,一定值不少钱! 阿雁立即起身:“我去找找。”一定是刚才救他的时候掉在哪里了。 烬冶抓住他的手腕拉停要往外冲的他:“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可……” “吃吧,别管了。” 肉比野菜管饱,阿雁很快吃撑,他这才闻到了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他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可怎么都擦不掉上面沾着的血。 这可是烬冶的衣服。 “对不起,弄脏了……我回去一定帮你洗干净。” “不用。” 如果说先前阿雁可能对他还有点戒备,但当他从熊口中救了自己开始,他就霎那间将之前那些事忘诸脑后了。 能在情急之下不顾自身危险去救人,烬冶一定是个好人。 虽然他看到自己玉佩时表情那么可怕,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似的,但他俩一同度过半月有余,要真想对自己做什么,他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下手,又何至于拖到今日。 真想让他死,就不会救他了。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阿雁抱着毯子入睡,没成想从熊口逃过一遭,却吓出了病。 他半夜开始发烧。明明身旁就是火堆,他裹在毯子里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瑟瑟地抖,身上冷汗淋漓。 他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还梦到了爷爷。 他其实身体并不好,小的时候经常生病。 爷爷刚捡到他的时候,他三天两头地生病,爷爷乞讨来的钱基本上都用来给他治病了,后来因为实在支撑不起药费,又不想白白看着阿雁病死,就开始做起了忽悠人的行当。也正是因为做了那些事,爷爷才终于凑够了药费,能够一点一点将阿雁喂大。 那些药很苦,他生病的时候不肯喝,爷爷就抱着他,轻轻地晃,嘴里哄着他,有时还给他唱难听的歌谣。爷爷很有耐心,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将那些苦涩的药汁喂进他嘴里,和病魔争他的小命。 “乖孩子,乖孩子,咱们吃了药就没事了。” “我的小阿雁,再来一口。” “等你好了,爷爷就带你去买镇上最大的糖葫芦。” “阿雁。” “阿雁。” 他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唯有一个人影,人影抱着他,往他嘴里塞什么东西。 “爷爷……” 那个人影说:“张嘴,吃药。” 他张开嘴,一个圆滚滚的苦味球跑进了他嘴里,他舌头一顶要吐,被那人眼疾手快捏住嘴唇,他成了个瘪嘴的鸭子,吐不出来,嘴里的圆球很快就化了,被他吃了个干净。 他苦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人道:“吃了药就会好了。” 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流尽,他模糊的视线得以清晰。 他看到那张好看的脸。不是爷爷。 却是和爷爷一样温柔的神情。是烬冶。 “哥哥……” 烧得快要死掉的阿雁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烬冶怀里,是比爷爷还要温暖的怀抱。 他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蹭了蹭,缩得更紧,烬冶似乎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躲开,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他轻轻地晃着他,轻声安抚着:“没事了,阿雁,没事了。”
第13章 “自此以后跟着我” 这般半梦半醒地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阿雁才睁开了眼睛。 入目第一眼是烬冶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再往上是他高挺的鼻梁,一张完美精致的侧颜出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他依旧躺在烬冶怀里。 原来不是做梦。 阿雁想:他难道就这样抱着我,照顾了我一夜吗? 他看了他好一会儿,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烬冶感觉到了,低头看过来。 烬冶睫毛很长很密,微微垂着,像两把羽毛做的小扇子,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时,莫名挠得他心痒痒。 “你醒了?好点没?” 见他睁开眼睛,烬冶伸手来探他额头温度,道:“已经退烧了,不过最好还是多休息一会儿。” 阿雁点点头,坐起身。 他身上除了自己的破毯子,还裹着烬冶的外衣。 从烬冶怀里离开后,周身又发了凉,他不敢再靠回那个热源,只往火堆旁凑了凑。 “谢谢哥哥……”强行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导致听起来音调沙哑又怪异,像是揉皱的纸张,“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不用急。” 烬冶冲洞外扬了扬下巴,阿雁茫然看过去,这才发现在自己生病昏睡时,外面竟悄然刮起了暴风雪。山中天气骤变无常,阿雁早已习惯。这样大规模的风雪,别说是行走,光是站外面不消一刻就会被寒风撕碎冻裂。 “现在也出不去,你好好休息就是。” 这个山洞是他们现下唯一的安全窟。 好在他们带了点熊肉回来,不用担心食物问题。 阿雁身体没好全,没一会儿烧又上来,反反复复地折腾他,他冷得直哆嗦,窝在火堆旁边缩成一个球。 “很冷?”阿雁点点头。 发着烧,他的反应有些迟钝,当感觉到身后袭来一阵暖意时,腰间已经缠上有力的手臂,他被整个包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脖颈后喷上烬冶的呼吸,他浑身僵硬,瞥见一缕长发落在他颈侧,滑下,乌黑柔顺的发丝贴在他胸前,像一条小黑蛇一样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阿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蛇的尾巴。 好滑,和自己的头发完全不能比。 他营养跟不上,头发干枯发黄,没有他的颜色漂亮,也没有他的香。 有钱人身上的味道都是这么香吗? 阿雁不用自己使力就能完全靠在烬冶怀里,因为身后的人抱得很紧。烬冶的味道与气息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熏得他愈发晕乎乎的了。 即便是爷爷,也没有这样亲昵紧密地抱过他。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人,竟然会愿意抱着他这样的小乞丐,用自己的身体帮他取暖。不嫌他脏,不嫌他臭吗?阿雁打小看惯了世人对他的厌恶,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动辄辱骂殴打,连句好话都懒得和他说。 阿雁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样温柔以待。 胸口里的肉块扑通扑通跳着好似要冲出他的皮囊,长出翅膀和脚扑腾到烬冶怀里。 他脸颊耳朵滚烫,红得快要滴血。 外面的风卷着雪呼呼地刮着,山洞里却很安静,天底下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害怕烬冶听到他不安分的心跳声,下意识扯了个话题打破寂静:“哥哥,你找昆仑,是有什么愿望?” 问出来之后,立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太过唐突,又慌忙找补:“啊,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对不起。” 他不敢回头,不知道身后的烬冶是什么表情。 烬冶沉默许久,才道:“为了救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的人? 腰间缠着的手用了力气,勒得阿雁有些痛了,他微微蹙了蹙眉,没有挣扎。烬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在无意识地加重力气,独自陷入了他脑海中的某个回忆。 他说:“那个人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我找了许多大夫,他们都说她命不久矣。我实在不想放弃她的生命,走投无路之下……” 因为想要救重要之人的性命,走投无路之下竟寄希望于传说中的虚幻仙山。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有没有用,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只为寻得一线生机。 烬冶不是为了什么权利地位,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救命。 阿雁听到这里,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烬冶是为了救人。 而自己,自己都做了什么…… 因为看他是个有钱人,就以为他和以往那些富商所求愿望大差不差,谁知道实情会是这样。要是早知道这个,他那天绝对不会去和烬冶搭话的。 他在浪费烬冶的时间,有可能还会害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丧命。 什么仙山,他一个小乞丐又能知道什么。 “如果……”项上人头仿佛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阿雁垂着脖子,低低地问,“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昆仑山呢。” 这话漏洞百出,他已经无法顾及会不会被烬冶听出破绽,愧疚和压力快要将他击垮。 “找不到,就一直找。”烬冶说。 抓着唯一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退路的烬冶只能这么走下去。 阿雁神经质地反复咬着自己干燥的下嘴唇,渗出血了也浑然不觉。- 暴风雪翌日下午止歇,洞口处已经堆了半人高的雪墙。 烬冶一点点将雪清干净,阿雁坐在地上,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半晌,他下定了决心。 “哥哥。”烬冶回头。 阿雁起身,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不安地绞着:“我有事和你说。” 烬冶立于原地,也许他猜出了什么,沉默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阿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鼓足勇气:“对不起,我骗了你。” 既然说出口就不能停下,不然他会害怕得无法再张口。 于是阿雁低着头开始喃喃阐述自己的罪行:“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昆仑山,也不是什么引路人,我就是个小乞丐,是个为了糊口饭吃就能骗人的骗子。你对我很好,是除了爷爷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再浪费你的时间,不想再耽搁你。我也知道我现在才坦白一切很无耻……” “你要是气不过可以冲我发泄,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还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没法说下去了。 还有被他吃下肚子的美味酥饼和被他弄脏的昂贵衣服,还有烬冶的救命之恩,照料之情……细细想来明明只和他一起度过了半月有余,却欠下了许多,好像怎么都还不清的债。 空气静得他不安焦躁,很久很久之后,烬冶终于开口,只有两个字:“果然。” 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有生气,愤怒,只是……沉默。 果然?果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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