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浇筑的森林里,马路如血管一般交错纵横,承载顾渝的黑色轿车就像一小粒细胞,顺着血管流动,很快融入了这个世界的浪潮里。 繁华剥离之后,就显现出城市里另一幅对立的景象,不知道是从哪一条路,哪一条河为分界线,将不同人的生活割裂开来,低矮的层高让小区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蜂巢,其中的人也如蜂巢中忙碌的工蜂,早上成群地出去,夜间疲惫地归来,只是区别在于,所得的微薄的蜜浆不是供奉同一个蜂后,而是哺育自己小小的家庭。 司机有些慌不择路地走了,他害怕与顾渝继续说话。 给了顾渝一个具体的门牌号,让他自行摸索。 顾渝所到的时间点是中午,紧紧挨在一起的小区非常安静,楼与楼之间的线上飘舞着各色的衣物亦或者辣椒和萝卜皮,地面上有一些零碎的垃圾,没一个分叉口都联通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两侧是不同的单元门,黑洞洞的,声音大点就会突然亮起灯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比李春红与陈金生奋斗了一辈子在乡下修建的自建房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们本来住进来后就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幸福过,可那天真的去了顾渝所在的庄园,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日子。 “妈,你说那个小白脸他会来吗?不会还要拿乔吧,我们是不是又要去一次那个大别墅,那绿葡萄可比我们自家重的好吃多了。”想起上次的经历,陈有望这几天做梦都是美的。 李春红盯着陈娣打扫卫生:“柜子上面也要擦干净,干这点活都干不好,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谁要你啊,去了婆家可别给我丢人。” 转过身来看向儿子,语气都软和了些,“别乱想,人家说了这人孤儿院长大,性子软得很,平日最听话了,也是最懂事的,现在亲生父母找到了,还不得高兴死啊。” 陈金生默默抽着烟,一脸惬意,时不时拿桌上的葡萄吃一个,可比起那天吃到的还是差了点,可这么一小碟,也是十九块八一斤,贵的要命。 正吃着,旁边擦隔断的陈娣脚下一滑,没抓住东西,直接摔了下来,手中抹布打翻了桌上的果碟,紫红色的葡萄滚满了地板,被陈娣压烂了好几个。 陈金生那和蔼的面庞忽然就动了,横眉倒竖起来:“臭丫头,赔钱货,知道这些多少钱吗?你买得起吗?你给老子赔!” 与在庄园的模样大相径庭,陈金生不留情面地一脚踹过去,把手上的烟蒂摁在陈娣的胳膊上,辱骂不止:“我说了当年就该把这个烂|货也给散了,留着尽败我的钱,这么大岁数都没人要,屁用没有!” 陈有望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甚至还坐远了一点:“她有钱的,不是月中又要发工资了?让她拿钱买。” “不长眼的东西,”李春红指着陈娣骂,“你摔了就摔了,甩手干什么,还把脏抹布甩到桌子上来,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见不得我们好,你就是贱得慌。” 李春红扯了沙发后的衣架就过去抽起来,走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地上的葡萄。 陈娣蜷缩着都不敢说话,她眼神里都是麻木,等着李春红结束,也等着陈金生骂完,她余光看到陈金生开始抽皮带,默默闭上了眼。 就是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里面吗?” 宛如救世梵音。
第21章 跟班晚饭 “有人吗?我找李春红和陈金生。” 门又被敲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狭小的屋内落针可闻,也就迟疑了一瞬,李春红立马踹了陈娣一脚,压低了声音说:“还不快点把地上收拾干净。” 这房子虽然老旧,也是三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构造,玄关面对着餐厅,左边是厨房,右边过了隔断才是客厅和阳台。 陈娣爬起来,开始收拾地上的葡萄,没有任何人来帮她,李春红收拾了一下桌子,陈金生把皮带重新放回去,没什么事的陈有望像主人一样,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如何,这才走到门口去开门。 除了陈娣,大家都过去了,满脸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在开门的一瞬间恰到好处地说:“是顾渝来了吗?你可终于来了,我们可盼望好久了,也不敢过去找你怕打扰了别人,快些进来吧,这就是你的家。” 等到门全部打开,看到双手空空站在外面的顾渝,三人脸上的笑容同时滞了一瞬。似乎是不太相信,陈有望把脑袋伸出去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外面除了杂物和垃圾,什么都没有,这人就是什么都没买。 顾渝的衣服也没换,皱巴巴的还有些脏污,可这三人都跟没看见一样,李春红扯扯嘴角:“你就这么上来的?啥也没买吗?小区门口可不就有一个超市。” “回自己家还需要买东西啊,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只要我回来就好了,我这好不容易才出来。”顾渝垂下头语气低落,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十分好欺负。 陈有望抓着头发:“这叫礼数你懂不懂啊。” “你们不欢迎我?”顾渝眼中都是受伤。 还是李春红心眼子多,心想人来都来了,还怕以后吗?连忙拉住了人就往家里迎:“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弟弟他人比较直,你别计较,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想着万一你买了什么岂不是太费钱,一家人哪这么客气。” 瘦削的少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夹杂在中间,像是羊入虎口,陈娣收拾好了东西默默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麻木的双眼微微动了一下,流露出些许近似兔死狐悲的神情来。 坐在客厅,顾渝就遭受到了轮番的盘问,好似审讯犯人。 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在庄园别墅里还有霍言在,没有人家富贵说话都不太敢大声,现在得了机会是什么都要问问的。 李春红满脑子都是要把人给套牢了,特别她看这孩子就很好哄,心地单纯,也不能跟商量好的一样让人离开霍家,得好好留在那里,得了钱再走。 “你被霍家之前的管家领养了,然后留在霍家,那这样的话你之后就没离开过?不是要上大学吗?”李春红关切地问,眼珠子转了好几圈。 “霍家给我请了家教,可是我学业不精,也没考上大学就算了,而且出远门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不太擅长这些。”顾渝低着头说道。 陈有望“嘁”了一声:“现在谁还不是个大学生了,大街上一砖头砸下去都是个本科呢,我都有个文凭,你这样啊,去看仓库都没人要。” 顾渝并不反驳,只是笑笑。陈有望见到顾渝这幅无言以对的模样,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愈发瞧不起自己这个所谓的哥哥来。 又补充道,“你这天天给人做下人,一辈子没出过家门,到社会都脱节了,不要总以为自己住大房子自己就是高贵人了。” 李春红心里却乐了,这书都没读过,也没什么生活经验,可不就是好。 “这其实都不要紧,你弟弟是读过书的大学生,以后让他帮衬你,其实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早该结婚了,自己心里有没有这个想法啊?”看顾渝一脸不解,李春红乘胜追击,“要不是你弟要读书,我早该抱孙子了诶,瞧瞧我们母子这么多年都没见了,妈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但是相一门亲是没问题的,我们那就有好几个姑娘也到了结婚年纪了,妈给你牵牵线。” 怎样锁人最简单?还不是结婚,结了婚就有找落了,就不是无根浮萍了,从霍家那边的心思也会慢慢挪到家里来。李春红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精妙。 不等顾渝拒绝就继续说,“你看看你现在,没存款没有车没有房,学历也不高,放到外面去哪个姑娘要呢?大城市的姑娘要求很高的,你还不如听妈一句劝,把事情都安顿下来,结婚生子,这人有家了,慢慢的日子就好起来了的。” 陈金生跟李春红对视了一样,一看到自己这个儿子的确长得好,村里有几个家境不错但是独生女的,顿时就明白了李春红的想法,连忙点头:“你妈说的对,以前你没有亲人不考虑人生大事,现在你有了,我们都要替你着想。” 顾渝似乎都被说得有些脸红,听了陈金生的话又开始眼眶泛红,默默擦起眼泪来:“你们说的对,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现在有了你们帮衬,是不一样的。” “这孩子,哭什么啊。”李春红脸上关心,心里开心。 “你们都是向着我的,对不对。” “对对对,一家人可不是都向着你。” “那就好,少爷有时候都跟我吵架,他不怎么向着我,让我每次都很难受。”顾渝半真半假地说着,又笑起来,看着十分天真单纯。 只有不说话的陈娣注意到顾渝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让陈娣有些捉摸不透。 李春红好似这才注意到顾渝身上的脏污,一脸可惜地问:“怎么,他今天不准你出来,打你了不成?” “就砸东西呢,被我都收拾好了。”顾渝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李春红真可惜这好衣服,眉头都皱巴在一块了:“诶唷,他砸了东西还要你来收拾,可委屈你了,以后结了婚,慢慢有了自己家,赚了钱离开就好了。” 顾渝微笑:“可不就得收拾,我不太喜欢和人吵。” 一般直接打。 陈有望听了直接嚷嚷:“你就是没用,这叫软蛋,别人说你都不知道反抗,换做是我一定叫他好看。” 顾渝都没有反驳。 李春红和陈金生也没说自己儿子什么不对,依旧在盘问顾渝别的事情,似乎要把人从头到脚给安排了,唯有陈娣站的远却看得清,那顾渝衣服上又血迹,可是身上没有一处伤口。 顾渝自然被留下来吃晚饭,不过并非做客的形式,他被李春红自然地叫到了厨房,要求帮着做完饭。 陈有望和陈金生两个大老爷们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些离他们生活很远的国家大事,一个抽烟一个吃水果,父子二人侃侃而谈,隔断之后,是忙碌的女人和多出来的顾渝。 中途少了料酒和肉,李春红就打发陈娣和顾渝下去买,她当然一分钱也不会给,就觉得顾渝手头应该是有钱的,想要试探一把。 陈娣没有多说,拿了钥匙跟顾渝走出去。 她这个人十分沉默,在家里的存在感甚至不如一台风扇,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路上也从不与顾渝说话,买了东西,她付了钱,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半路停住。 沙哑的声音像是很久都没有张开口讲话,陈娣这张与顾渝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全是与年岁不匹配的老态与麻木,低声却清晰地说:“你现在走吧,不要上去了,以后也不要来了,你在的地方很好,他们过不去。” 明明是身陷囹圄的被困者,她甘愿地蜷缩在囚笼里,又保留着一丝诡异的清醒,不希望有其他人走进来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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