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病死的北燕人,正好是方思识得之人,虽方思离开私闾之后,与那人许多年没有相见,但方思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好啊。”梁错眯起眼目,啪一声将朱笔狠狠折断,沙哑的道:“刘非竟是诓骗于朕。”】 哗啦啦—— 轰隆!! 惊天的雷响,将刘非从梦境中唤醒过来。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政事堂室户之外,漫天瓢泼的大雨,一条单薄纤细的人影,挣扎在大雨之中。 是方思! 方思似乎有些犹豫,咬破了嘴唇,指甲扎破了掌心,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梁错告密。 上次方思烫伤,刘非对他照顾有佳,方思从小吃苦,从未感受过甚么是关心体贴,刘非嘴上虽不说,看起来亦冷清,但温柔又细致,也不曾苛待方思。 尤其是近些日子,方思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刘非好似换了一个人,待自己更好了…… 方思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上了枷,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刘非眯了眯眼目,朗声道:“方思。” “嗬!”方思一惊,吓得一个激灵,做了亏心事一般,不停的打抖。 刘非抄起政事堂门口的油伞,大步跑过去,用伞遮住方思,道:“下这般大的雨,怎么不打伞?” 刘非没有问他去何处,因着刘非心窍之中清楚,方思要去告密,倘或北燕四皇子没有死,无论是燕然还是梁错,都不会放弃寻找四皇子的下落。 “我……我……”方思嘴唇哆嗦。 刘非拉住他的手,道:“手心这般冷?” 他说着,又摸了摸方思的额头,蹙眉道:“你发热了,自己不知么?还在这里淋雨。” “发热?”方思迷茫的看着刘非,他双眼空洞,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方思眼睛一闭,突然昏厥了过去。 “方思!”刘非一把抱住倒下的方思,顾不得撑伞,大雨瞬间将二人淋了个透彻。 方思浑浑噩噩的陷入昏迷,昏迷之时还在庆幸,太好了,实在太好了,自己昏倒过去,便不能去见陛下了…… “方思?方思……” 似乎有人在方思的耳畔轻唤,轻轻的,十足温和,那人细致的擦去方思的冷汗,替他将锦被盖严。 “咳咳……”方思干涩的咳嗽着,慢慢睁开眼目。 “方思,你醒了?”又是那熟悉又温和的嗓音。 方思定眼一看,惊讶的道:“郎主?” 那嗓音的主人,正是刘非。 刘非见他醒了,伸手试了试方思额头的温度,道:“还在发热,幸而没有方才那般烫了。” “这是……?”方思迷茫。 刘非道:“医官署,你方才突然晕倒了,医士刚给你诊了脉,说你郁结于心,心思太重,加之害了风热,这才会昏厥。” 方思垂下头来,藏在锦被之中的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指甲,喉咙干涩艰难的滚动着。 刘非端了一杯水道:“嗓子不舒服么?饮些水罢。” 方思听着刘非的嗓音,突然眼眶很酸,眼泪刹那滚落下来,哽咽的道:“郎主,方思……我……我其实……” 他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被哭声打断,泪水断线的流下来,也不知是委屈,还是自责。 刘非叹了口气,坐在榻边上,托起方思的下巴,轻轻的将方思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道:“我都知晓。” “郎、郎主?”方思瞪大眼目,惊讶的看着刘非。 刘非道:“你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方才要去回禀北燕四皇子之事,对也不对?” “郎主?!”方思更是惊讶。 刘非甚至轻笑了一声,道:“既然我知晓了你的秘密,那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如何?” 方思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刘非。 刘非平静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淡淡的道:“北燕四皇子的尸身自然是假的,因着……我才是大梁与北燕两位人主掘地三尺都在寻找的那个人。”
第36章 至亲 天空蒙上一层浓浓的白雾,暴雨倾盆而下,碎裂的雨帘噼噼啪啪的泼洒在地上。 梁错坐在路寝殿中,透过户牖看向窗外,不知为何,雨水下得他心烦意乱,好似有事发生一般。 梁错干脆放下朱批,起身在路寝之中散一散,这般大的雨水,梁错向来不喜潮湿,自然是不会出门的。 他来到太室的门边,几个侍候的寺人侍女藏在太室外面的东墙边躲懒,因着梁错批看文书之时,不喜被人打扰,这些子宫人一般都是在太室之外侍奉,空闲之余,便偷偷说些闲话。 “诶,你听说了么?” “甚么事情,又这般神神秘秘?” “我听说啊……太宰着急忙慌的去了医官署,不知是谁害了重病?” “嗨,甚么太宰去了医官署,你必然是听错了,根本就是太宰进了医官署,听说是昏迷被人抬进去的!” “啊?!竟有此事?” “是啊,千真万确,听说太宰积劳成疾,突然昏迷在政事堂,好几个在政事堂侍奉的宫役都看到了,太宰这才进了医官署……啊!拜见、拜见陛下!” 几个宫人还在津津有味的谈论,嗓音陡然变了调子,咕咚全都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臣不是有意躲懒,陛下饶……” 不等宫人们求饶完毕,梁错打断他们的话头,沉声道:“太宰病倒了?在医官署?” “是是是……”宫人赶紧点头:“小臣是如此……是如此听说的,太宰好似是病……” 不等宫人再次说罢,梁错心窍咯噔一声,顾不得潮湿的雨帘,大步走出路寝殿,呵斥道:“愣着做甚么?摆驾,去医官署!” “是!是!敬诺!” * “郎、郎主……你……”方思震惊的看着刘非,微微张着嘴唇,呆若木鸡,一时竟无法消化这般巨大的消息。 刘非倒是镇定,平静的道:“无错,我才是你们口中的北燕四皇子。” 方思更是震惊,他的眼眸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干涩的颤抖了好几下,颤声道:“郎主……郎主为何要告诉方思这些?” 刘非道:“你是个聪敏的孩子,机敏善变,若不然如此,陛下也不会将你安插在我的身边做眼线,对么?” 方思垂下头去,抿着嘴唇,目光躲闪,看起来心虚至极。 刘非又道:“你既如此聪敏,又在我的身边为事,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你迟早会发觉,与其届时被发现,不如我现在坦坦白白的告知于你。” 方思喉结滚动,颤声道:“郎主不怕我……我去告密么?” 刘非轻笑一声,告密?正因着不希望方思去告密,刘非这才兵行险着,来了一出以退为进。 “你会么?”刘非侧头看着方思,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锦被,道:“你会去陛下跟前告密么?” 方思迟疑了,嗓音卡在哦喉咙里,一时说不话来。 陛下对于方思有救命之恩,如不是梁错,如今的方思恐怕已然沦落成为嬖童,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悲剧,他想报答梁错。 然…… 刘非待他也很好,因着刘非是现代人,并没有甚么门第高低的思想,从不轻看方思,方思打心底里觉得刘非与众不同。 方思死死揪着被角,咬着下唇。 “陛下驾至——” 便在此时,寺人尖锐的嗓音传来,梁错竟来了医官署! 方思狠狠吃了一惊,震惊的道:“陛下来了?!” 刘非也不知梁错为何突然前来医官署,微微垂了垂眼目,随即镇定的道:“方思,如今陛下到了医官署,你若想揭发于我,我不拦你。” 刘非堪堪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踏踏踏的跫音,脚步声略微急促,梁错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大跨步进入医官署。 暴雨不断,梁错黑色的衣袍阴湿滴水,水珠顺着鬓发滚下,湿透了衣领,昔日里如此讨厌潮湿之人,如今却浑然不觉。 他走到刘非面前,一把握住刘非的手掌,上下打量刘非道:“刘卿害病了?害得甚么病?怎么不躺下?医士何在?” 刘非难得露出一丝丝迷茫,竟是听不懂梁错一连串的问话。 害病? 刘非并没有生病,之所以前来医官署,是因着方思发热晕倒,刘非送他前来医治,哪想到禁宫以讹传讹,传着传着便走了样子,传成大冢宰刘非昏厥病倒,被送进了医官署。 刘非的手掌被攥得死紧,对上梁错忧心的目光,一瞬间刘非更是不解,这个传说中的顶级残暴反派,在……关心我? 刘非道:“陛下,臣并未害病。” “并未?”梁错伸手试探刘非的额头,但他堪堪冒雨而来,掌心微凉,总觉得梁错的额心发烫。 “陛下,臣当真没有……唔!” 刘非刚要解释,梁错收回手来,双手捧住梁错的面颊,倾身而来,直接用额头抵住刘非的额头。 刘非和梁错都是高鼻梁,尤其是梁错,不只是额头,二人的鼻梁轻轻磨蹭,带起一股战栗的酥麻之感,刘非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不热?”梁错松了口气,道:“万幸没有发热。” 刘非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拱手道:“谢陛下关怀,臣当真没有害病,是臣的随侍方思发热昏厥,臣这才送方思来医官署治疗。” 梁错这时候才注意到,的确,病榻上躺着的人,是方思无疑。 梁错蹙眉看过去,方思的目光稍微有些躲闪,赶紧垂下头去,磕头道:“小臣有罪,给陛下与太宰添麻烦了。” 梁错挥了挥手,道:“罢了,只是害病,何罪之有?” 医士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太宰,药方开出来了,您看……?” 刘非回头看了一眼方思,既然选择以退为进,干脆再退一步,于是接过医士的药房,道:“陛下,臣随医官前去看药方,告退一会子。” 梁错摆手道:“去罢。” 于是刘非随着医士离开医官署的小舍,屋舍中一时间只剩下梁错与方思二人。 咕咚! 方思再次跪下,他张了张口,本该向梁错坦白刘非的身世,可是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来,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根鱼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方思心中迟疑,自己若是揭发了大冢宰的身份,身为北燕人,还是北燕的皇子,北梁决计容不下他。 可,可北燕便容得下他么? 北燕的六皇子堪堪即位,如今根基还不稳固,倘或突然杀出了四皇子,六皇子如何才能高枕无忧?无非是斩草除根,杀死刘非,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方思死死攥着拳头,一时没能说话。 梁错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抖了抖自己潮湿的袖袍,也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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