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波浑然不觉暴风雨即将降临,还在乐呵呵地回答:“那倒不至于明说,但那些出身世家的京官,八成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把他们杀怕了,这一任又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相比起陛下,我倒觉得他们更恨那个姓沈的。” 郦黎瞥了一眼默默坐在角落里的沈江,笑道:“是吗?沈指挥使的手段,我确实有所耳闻,听说他继承了上任的做事风格,雷厉风行,狠辣果断,也难怪那些心里有鬼的家伙这么怕他。” 沈江紧抿着唇,被郦黎夸得默默红了耳根。 “反正我不怕,”戚波有心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第一我戚家行的直坐的正,心里没鬼,第二就算那姓沈的真查到我头上了,我肯定也不会跟那帮软蛋一样——” 沈江冷笑一声。 戚波大怒,拍案而起,跳起来指着沈江的鼻子骂道:“我瞧你小子不爽很久了!在酒楼的时候你就这副死样子,动不动哼哼哼,怎么着,小爷我给你脸了是吧?” 骂完他还一脸委屈地看向郦黎:“天明,你看看你家这侍卫,太没规矩了!” 郦黎“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惯出来的。” 沈江勾了勾唇,垂下眼眸,心中火热。 戚波:“…………” 他不好冲郦黎发火,只好死死地瞪着面无表情的沈江,恨不得用目光把对方身上戳出来几个洞才好。 最后,戚波见郦黎真的没有替自己出头的意思,只好安慰自己他们刚认识,可能感情还不够深厚,悻悻坐回了原位。 他问道:“天明,你姓霍,又是徐州人,难不成,和那位大都督有什么关系?” 自从霍琮拿下兖州,现在大家都不太叫他州牧大人了,正好先前陛下封他当了大都督,为表尊称,都改口称他为大都督。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大景开国之君也曾担任过都督一职,不少追随霍琮送上投名状的世家子弟,心中都怀揣着一个隐秘大胆的期望。 “确实有关系,”郦黎想起千里之外的霍琮,看着戚波的眼神都柔软了些,“并且……关系不一般。” 戚波被他看的浑身都发软,赶紧低头喝茶——酒是不能喝了,再喝他肯定控制不住自己要坏事——然后他抬起头,神色复杂道:“我就说呢,怪不得你要打听这些。” 但随即戚波正色对郦黎道:“不过天明,看在我年长你半岁的份上,为兄要劝你一句,不要与当今陛下作对。” 郦黎:“为何?” “我身边很多人都对陛下颇有微词,认为陛下重寒门,重布衣,却不重视世家官宦,相反还多有苛政限制官员,”戚波认真道,“但我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 “严弥当政时,我老爹在家中备了一口棺材,说如果哪天他死在朝堂上了,就直接帮他收敛尸体下葬,不需要停灵,也不需要搞什么葬礼,”戚波叹气道,“后来陛下亲政,他立马叫人把那棺材板砍了当柴烧,骂人都比以前中气十足了。” 他撇撇嘴,“我老爹天天骂我不成器,但在我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当官的料,就比愣头青好一点,还没我在京城里吃得开呢。” 郦黎笑出声来:“你可是当儿子的,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戚波大惊小怪道。 “所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劝你别掺和政事,像我一样,当个二世祖混吃等死得了,”戚波认真说道,“我不了解霍琮,也不懂陛下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大的权力,但我知道帝王之心,瞬息万变,一不小心行将踏错,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他揉了揉郦黎的头发,“放心,真要有那么一天,哥哥我肯定出面保你!” 有那么一瞬间,沈江看上去恨不得拔刀砍了戚波的爪子。 郦黎倒没怎么在意,他只是笑了笑,问道:“多谢戚兄,不过今日好像是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吧?戚兄为何对我如此关照?” “当然是因为我对天明一见如故,”戚波嘿嘿一笑,身子又不自觉凑近了些,痴痴地看着郦黎秀气俊逸的眉眼,只觉得世上怎么有人生的无一处不让他心动,“也别叫我戚兄了,怪生分的。我表字逐浪,天明,相逢即是缘,我看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如此良辰吉日,不如我们结拜为契……”兄弟吧。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 关键时刻被打扰,戚波大怒,猛地扭头要找来人算账。 兵部侍郎戚恒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条马鞭,浑身颤抖,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瞪着他—— “你爹!”
第93章 “爹……爹!?” 戚波吓得倒退半步,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啊,自家老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逛花楼了。 于是咽了咽唾沫,佯作镇定地问道:“爹,好好的您上这儿来干什么?您老可是有官身的,而且我娘那边……” “放你娘的狗屁!”戚恒破口大骂,“你娘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戚波很受伤,也很委屈:“好好的骂我做什么?” “我不但要骂你,还要打死你!” 戚恒提着马鞭就冲了过来,郦黎这时候不得不用力咳嗽了一声,提醒这位盛怒之下的兵部侍郎,他还在这儿呢。 这下戚恒终于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郦黎,差点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戚波跟前。 锦衣卫给他带话时,只说他儿子在翠轩楼,戚波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戚恒还以为,是这小子犯事惹上锦衣卫了。 怒气值拉满的同时,他还在思考该怎么把这事儿给平了,毕竟再不成器,也是亲生的不是。 但在看到郦黎的那一刻,戚恒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 “哎呦爹,您可别给我跪啊!”戚波大惊失色地冲上来扶他,嘴里还嘟囔着,“世上哪有爹跪儿子的,您这不是在折我寿嘛。” 戚恒闭了闭眼睛。 不能看,多看一眼他都要忍不住了。 这是亲生的,亲生的,得悠着点抽。 戚波还以为他爹缓过气来了,又强忍着激动说了一句:“爹,你从前老说我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让我早点成家立业,我不干,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扭头看向郦黎,响亮地说了一句:“爹,这是天明,我想跟他结为契兄弟——” “竖子尔敢!”“孽子!” 屋内同时响起两声暴喝,一道来自沈江,一道来自戚恒。 与此同时,正在喝茶的郦黎也被呛到了,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戚波还梗着脖子说道,“我是认真的!” 戚恒嘴唇哆嗦着,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郦黎磕头,老泪纵横道:“陛下,老夫教子无方,生出了这等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孽畜来,老夫有愧啊!” “陛陛陛陛下?” 戚波傻眼了,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郦黎茫然问道:“陛下是谁?陛下在哪儿呢?” 郦黎放下茶杯,擦了擦嘴巴。 “朕今日也算大开眼界,听到了不少在庙堂上听不到的东西,”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戚波,又把视线移向他爹,意味深长道,“戚恒,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戚恒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听到“朕”这个自称,戚波就算是蠢蛋也反应过来了,他脚一软,跪在他爹身边,似哭似笑地看着郦黎:“天明……不对,您是陛下?” 郦黎好心对他点了点头。 戚波的少男心顿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人生第一次心动,本以为靠自己的家世背景,绝对不可能被拒绝,就算看上的人也是大族出身,但庶子嘛,本来就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 戚波甚至想过,就算郦黎不喜欢男人,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届时把臂同游秉烛夜谈一段时间,不就顺水推舟地成了? 可谁知道,他看上的这位,偏偏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 “混账东西!带陛下来这种地方还不够,居然还满口胡言!老子今日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戚恒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抄起马鞭就往儿子身上抽去,破空声呼啸,打得戚波是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却因为当着郦黎和自家老爹的面,连躲都不敢躲,只能抱着脑袋跪地求饶。 郦黎淡定地围观了一会儿,戚恒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下手也的确一点儿没留情。 没一会儿,戚波就被他抽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呜呜哭着分外可怜。 “行了,”郦黎终于开口了,“你这儿子就是娇惯了些,但本性还是不坏的,教训一顿就行,也不必真打出什么好歹来。” 戚恒一听,又狠狠抽了儿子一鞭子,这才把鞭子一丢,重新跪在地上请罪:“陛下仁慈,臣回去后定好好教导这臭小子!” “比起这个,”郦黎示意沈江给戚恒倒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朕更想知道,连你家儿子都知道的科举舞弊一事,为何朕却从未在朝中听闻?难不成是戚爱卿兵部事务繁忙,所以忘记禀报了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戚恒的后背。 那一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翠轩楼。 因为忙着打儿子,出来得急,戚恒除了马夫没带任何仆役,只能冷着脸把奄奄一息的儿子架上马车。 马车颠簸,戚波被颠得脸都扭曲了,疼得直哼哼,被自家老爹一巴掌拍在脸上,“孽子,给我消停点!” 戚波泪流满面:“爹,疼……” 戚恒既心疼又生气,骂道:“我若不在陛下面前狠抽你这兔崽子一顿,落在沈江手里,你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 想起那些进了镇抚司身上没什么伤口、却莫名其妙疯掉的人,戚波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回想起自己之前还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大放厥词,顿时一张脸泛起了青黄色。 ——这不是茅厕坑里打灯笼,找屎(死)吗! “你小子也是命大,”戚恒叹道,“虽然从今往后,你爹我的官途大概更不好走了,只能在这朝堂之上当个孤臣,但你小子虽然蠢笨如猪,运道却还算不错。” “有您这么夸人的嘛!” “我是说真的,”戚恒说道,紧蹙的眉头也带着一丝费解,“我怎么觉得,陛下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 趴在马车里的戚波闻言立马抬头,只是瞬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戚恒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快给我把那点小心思收好喽!陛下可不是你能随意肖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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