歘—— 寒光出鞘,冰冷的刀锋贴在张樊明的颈侧。 “朕把小七迁到居安殿后,盯了你两年。” 张樊明心跳都停了,瞳孔骤缩。 崇昭帝手持弯刀,居高临下,眼底霜寒凛冽,张樊明嗓子像是被谁掐住了似的,瞬间指尖冰凉。 殿中的空气好似一瞬间被抽干净了,窒息感扑面而来,余公公后背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知道朕的,朕登基之初,杀了不少人。” 张樊明身体轻微打摆子。 崇昭帝:“当初云妃之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那孩子是孽胎的谶言是真是假。” 他弯下腰,揪住张樊明的衣领,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语气低而快,隐隐蕴藏着风暴。 “朕知道一些事,张爱卿,你若是有什么隐情,就说出来,朕念在你祖上功劳,不会罚你重罪。害死云妃,污蔑皇子,现如今,还要把皇子迁出皇宫,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张樊明猛地上前,任凭那刀锋从自己颈侧擦过,鲜血汩汩留下,把头重重磕在地面,瞬间磕出了血。 “微臣当初的卜算结果就是如此,从来没有欺瞒陛下啊!!” 他双目含泪,声音颤抖,“只有日前说让小殿下迁居行宫一事有所顾忌,没有完全告知,其余若有半点谎言,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臣兢兢业业,未曾想惹得陛下疑心,既如此,不如以死证臣忠心!” 语罢,张樊明眼中浮起决绝之色,蓦地转身,朝着殿中的柱子撞去! 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任何人见了,也得称一句烈性。 殿中弥漫起血腥味,崇昭帝缓缓站直身体,招招手。 余公公立即快步上前查看,很快,“陛下,是昏死过去了。杨太医就在这里,要叫来吗?” “叫来吧。” 杨太医来的很快,扎了两针之后,张樊明转醒,大脑剧痛。 崇昭帝:“瞒了朕什么,说清楚。” 张樊明头痛欲裂,缓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到崇昭帝脚边,“小殿下孽力大盛是真的,但不必一定要迁移行宫,还另有一法,但此法于礼制不合,于国有害。” “继续。” 张樊明:“中宫之位镇压邪气,追封云妃娘娘为皇后,可解此局。但按照礼制,已故妃子若有皇子,是不能追封为皇后的,是以,臣才未提。” “你卜算之时,可有旁人在身边?” “都是些新进的司使,臣、臣未曾留意!” 崇昭帝听罢,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掷刀于地。 “捡起来,放到刀鞘内。” 张樊明咬着牙,颤抖着站起来,双手捧着刀,恭恭敬敬地放回了阁架的刀鞘内。 “观星司司主张樊明,隐而不报,视为欺君,赏杖一百,赐十步钉路。” 张樊明心知,一百杖打下来,再走十步钉子路,一赏一赐,这双腿怕是彻底废了,他深深闭目。 “臣谢陛下恩赏。” 他被拖下去行刑后,崇昭帝也懒得待在有血腥气的殿中。 余公公问:“陛下,还要查观星司大火的原因吗?” “方才朕诈了他一下,你该看出来了吧,”崇昭帝说。 “陛下没有想杀张大人。” 崇昭帝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太医院查的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还在查。” “宫里宫外,消息传的太快,”崇昭帝说,“清理一批出去。另外,传令下去,各宫加强巡逻,若再出现这几日的岔子,朕就摘了他们的脑袋。” “是。”余公公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他刚刚说错了,陛下分明是想杀那位张大人的,但张樊明在陛下疑心中,那果断不要命的行为,反而给他自己撞出了一条生路,若是他有一丝迟疑,恐怕就不单单是废了半条命这般简单。 掷刀于地,也是陛下再提醒那张大人,不要忘记观星司的权力是来自于陛下。 陛下既能给,就能收。 - 观星司。 张樊明趴在竹板上,下半身全是血,脚掌是被钉子路扎出来的细小血洞,殷红的血水从竹板的缝隙里滴滴答答落下。 行至观星司石碑处,他哑声喊了句:“停。” 抬竹板的两个太监停下来,张樊明抬头看着石碑,石刻的祖训,已经被烧的漆黑,仔细看才能看见上面刻下来的字。 “叔父看起来不太好。” 张婵思行近,垂眸看着这位血脉亲人的惨状。 她示意那两个小太监把张樊明放下,等人走了,这里没外人后,她蹲下来,叹了口气:“张氏的祖训,叔父到底要看多少遍,才能彻底记得。” 张樊明咳出了口血,语气自嘲带着讥笑。 “你以为你在观星司这几年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如果没有我,观星司还是皇宫之中可有可无的存在,敬重?呵……谁会敬重?连上朝都没有资格的官算什么官?” “观星世家,享有世袭之官,但后代子孙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不能往上爬,这与囚笼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过是皇室贵族养在家里逗趣的雀鸟罢了,陛下想杀便杀,就算莫名其妙死一个,前朝都不会有反应,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 他这次拼了半条命才活下来。 张樊明在赌。 他当时急中生智,对皇帝假说追封云妃为皇后这第二种解决办法,又他卜算的时候没有避着新进的司使们的面。 那这消息就可能会传到别的有心人耳朵里。 如果追封成功,七皇子在宗制礼法上就成了半个嫡子,按照前朝传承下来的礼制,在当今皇后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他天然具有身份上的优越性。 绝对有很多人不愿意看见这一幕。 是以,接连的这三场大火和最近发生的事,陛下在一定程度上,会往到权位争夺方面联想。 张樊明现在回想,还是深有余悸。 陛下当初竟然派人盯了他两年才完全信了他,他方才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宛如被猛虎噬颈,汗毛倒竖。幸好……不然,他恐怕都没有活到现在的机会。 他抓住张婵思的衣袍。 “好侄女,叫人把叔父抬进去,叔父治好了,观星司的好日子就还在。” 张婵思淡青色的衣摆上多了血色指印,她浅淡的目光中含着一点怜悯,“叔父既然病了,还是好好养着吧。我记得家中有一处空置的屋子,最适合养病,叔父在里面待段时间,一定就养好了。” 张樊明不敢置信,“你……你要软禁我?” “不,你想趁机取代我!” 明明下半身都没知觉了,他却有种坠入冰窟的感觉。盯着侄女那张淡漠清冷的脸,张樊明突然感觉无比荒谬。 从紫宸殿虎口逃生,却被家族中人反手一刀。 张婵思:“叔父教我,人要往上爬。往上爬没有错,想要权力也没有错,但是叔父走错了路,落子大凶,趁此机会抽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再继续走下去,迟早落个家族覆灭的下场。” 她一点点扯过自己的衣摆。 “我是在帮你,叔父。” 张樊明的手不甘心地砸冷冰冰的地上,在立司石碑之训的冷冷注视下,沾了火烧后的灰烬。 - 紫宸殿。 曲渡边是在约莫九点的时候醒来的。 叶小远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感受下温度。 曲渡边的发热是模拟来的,即便是喝了药,很快也会重新烧上来,他抬手碰了碰头顶裹着冰块的降温棉布,“叶伴伴。” 嗓子哑哑的,声音小小的。 曲渡边欣慰,起码听起来不是小乌鸦嗓了,好听了一丝丝。 叶小远想起杨太医的话,担心他家殿下烧成小傻子,见他醒了,顿时紧张兮兮的问:“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曲渡边指了指脑袋,然后又指了指喉咙,最后指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嘿嘿一笑,“饿啦!”他坐起来,双手搂住叶小远的脖子,把自己挂了上去,“吃饭。” 他不难受,就是身体受到一点影响,虚虚的没力气,表现的活泼点,免得叶伴伴担心。 叶小远哭笑不得,叫人去准备些食物。 “伴伴,这是哪里?”曲渡边知道他在紫宸殿,但是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他看看周围,表现出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好大啊,比居安殿要大那——么多。” 他稀罕地摸摸被子,摸摸床帘,摸摸床柱子。 包公公端上来宫人备好的食物,这都是叶小远昨晚让备下的,他知道曲渡边的口味。 “小殿下,这里陛下住的地方,当然大了。”包公公笑吟吟的把盛菜的木托放在临窗大炕的炕几上,拍拍上头的织锦团垫,“小远公公,把殿下抱来这儿吧。” 殿中不冷,地龙烧得足足的,曲渡边穿着件薄袄,被叶小远抱到上面。 小炕几上还有一瓶黄梅,幽香阵阵。 曲渡边自己拿了个小碗,他的手太小,筷子使的艰难,吃饭常用小勺。叶小远只偶尔帮他夹一夹菜。 “怎么不见小春?” “在大膳房,那边在查纵火一事。”他注意着小殿下的情绪,在听见‘这里是陛下住的地方’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心中悄然关注起来。 小殿下病中留下纸条,失踪一下午,只为了见陛下一面,现在怎的这么平静了。 曲渡边也想到了观星司大火,咬了口小笼包,他道:“小春那般听话,想也知道跟他没关系,叶伴伴叫他早点回来吧。”喉咙还肿着,他咽的有点艰难。 叶小远面不改色地道:“嗯,殿下说的是。” 一主一仆,时不时说两句话,好不和谐。 崇昭帝停在屏风后,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没进去。 还是包公公发觉了他,从小殿下吃东西好萌的沉浸状态中回过神来,忙来迎接,“陛下。” 崇昭帝顿了下,跨步进来,目光直直落在窗前用膳的曲渡边身上。 小孩两腮鼓鼓的,还在嚼东西,一双眼睛干净明亮,跟他母亲九分相似,小脸瘦瘦的,坐在那里像个发育不良的瘪包子。 完全看不出来昨天晚上生病的时候那么黏人,半点都离不了他。 崇昭帝心想,等会儿这孩子再来黏他的时候,他高低得说上两句,天家父子怎么能跟民间父子一样? 曲渡边手里还拿着个水晶包,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叶小远行礼:“拜见陛下。” 崇昭帝清了清嗓子:“嗯。” 案几前的幼子终于有了动作,他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清澈见底的眼睛看隐约能窥见几分方太傅说的聪慧。 曲渡边就这样看了他好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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