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吩咐下去,宫人们端来一碗兑了药汁的温水。 “陛下,殿下如果渴了,就喂些这个,降热效果更好。” 崇昭帝示意包公公过来,喂这淡药汁,他坐在床边,稍微调整了下位置。奈何包公公拿着勺子,一口都喂不进去。 小孩嘴巴绷的死紧,硬是不张开。 包公公擦擦头上的汗,在崇昭帝那副看废物的视线里,手有点发抖。 “……朕来。” 崇昭帝接过勺子,吹了吹气,他以为他来喂会容易些,但半晌后,他把勺子重新放到了药碗里。 铛的一声。 捧着药碗的包公公深深低下了头,“陛、陛下,还喂吗?” 崇昭帝盯着幼子仍旧闭的紧紧的嘴巴,那紧绷的弧度死犟死犟的像个犟种,他深觉棘手。 后妃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养孩子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不,起码其他皇子还有嬷嬷们照顾。 而他手上这个小子,死活不叫别人伺候,好像能跟狗崽儿一样闻出味来似的。 崇昭帝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勺子,拿出处理政务的态度来喂药。 十次里有一次能喂进去就不错了,这小崽子皱着眉头嫌弃的小口往下咽的时候,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点诡异的欣慰。 好歹是喝了。 喂了半碗,崇昭帝才停下。 如释重负。 包公公和崇昭帝的心理活动在此刻达到统一。 小孩咂咂嘴。 亲昵地蹭了蹭崇昭帝的胳膊,叫的却是:“伴伴……” 伴伴?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一直跟在幼子身边的小太监。 崇昭帝有种累死累活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感觉,带着微妙的不爽,他重新躺到床上。 这次崇昭帝想了个好办法,把人放在胸口,让孩子趴在他身上睡,这样虽然睡觉的时候会憋得慌,但他也可以睡会儿。 都快天亮了,再不睡,就可以直接穿衣服去上朝了。 刚刚酝酿出一些困意,曲渡边动了动,“呜……嘘嘘。” 崇昭帝立刻弹了起来。 “来人来人!” 曲渡边悄咪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要是他还是个婴儿,高低得在便宜爹身上画个地图。 又是一番折腾,直到凌晨四点,不是要喝水,就是要嘘嘘,要不就是姿势不舒服,哼哼唧唧。 崇昭帝心力交瘁。 紫宸殿灯火通明。 - 侧间。 叶小远刚跟温小春说完今日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阴差阳错,也是因为殿下心善,把药材给了我,我才活了下来,”温小春轻声,“这恩情,永世不忘。” 叶小远:“自是信你。” 观星司都敢烧了,他还能怀疑温小春对殿下的忠心不成? “只是没想到,早就有人出手陷害殿下。” 温小春:“我在宫中没有你熟,你觉得会是谁?” “最有可能的几位不过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叶小远余下的话没说出来,担心隔墙有耳。 他在地面比划了两下,这几个字曲渡边教过他们,他们都认得。 温小春,“没可能是观星司吗?” 叶小远思索:“不太可能。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设计,把殿下送走。” “太医院被陛下封了,彻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东西来。现在殿下跟着陛下住,暂时是安全的。”他指尖又在地面比划出一行字:接下来估计会有人查观星司大火,大膳房定然会涉及其中,你务必不要露馅。 当时虽然他借着余公公的腰牌,带着温小春重返大膳房扫尾,但这几日行事总是谨慎些好。 温小春一时半会儿没吭声,默默看着叶小远。 叶小远:“?” 温小春特小声说:“…咳,这几个字认不全,没看懂。” “……” 两相无言。 叶小远邦邦锤了他两拳。 - 余公公掐着点进来替包公公的班,准备伺候崇昭帝上朝。 他先是跟包公公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对方眼下青黑,好似为数不多的阳气也被什么小妖精吸走了。 再一看床榻上,更是一呆,崇昭帝发丝翘的乱乱的,被怀里酣睡的娃娃死死攥了一绺,时不时往下薅一薅,崇昭帝的脑袋就得顺着往下低一低。 皇帝目光平静,眼底挂了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余公公:“……” 崇昭帝:“该上朝了是吧?” 余公公职业素养良好,道:“是的陛下。” 崇昭帝揉揉眉心,“你去把伺候小七的那个……叶…叶小远叫来。” 叶小远来了后,崇昭帝把小孩让他抱着,曲渡边登时开闹。 又是蹬腿又是扭身子。 叶小远轻轻晃了晃,拍拍他的胳膊,“殿下乖……” 一晚上的折腾让崇昭帝下意识想再抱回来,然后立时止住,叫余公公赶紧替他换衣服——这对默契的主仆换装速度达到了巅峰。 简单擦了擦脸,崇昭帝就快速跨出殿门。 外面寒风一吹,被折磨了一整晚的浑噩的大脑逐渐清晰。 崇昭帝信步而去,再闹也不行,他还能抱着一个小娃娃上朝不成?
第26章 等崇昭帝走了。 曲渡边就意思意思假闹了两下, 这才安分下来,被叶伴伴放在龙榻上,他也没哼唧。 精神实在是有点困。 便宜爹一晚没睡, 他也差不多一晚没睡,顶多就是浅眠。 不过,从晚上的情况来看, 便宜爹对他的容忍度比他想象的要高一点。即便是没多少从小养在身边的父子之情, 也能看在母妃和他发烧的份上, 亲力亲为照顾他一整晚。 曲渡边细细梳理了昨天今天发生的事。 利用整蛊梦境, 让便宜爹提前预知到他发热, 后面用失踪小纸条激发他的愧疚, 最后把药物过量,有人药害他的事,摆在台前。 那他的形象,就从克母孽胎,稍微转变成有人想让他死的被害者。 这其中可有大大的门道能琢磨。 作为被害者,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害的呢? 便宜爹对他态度的转变也是因为这个——或许, 还有外祖母的因素在。昨晚他听到了外祖母的话,但是不太清楚外祖父母在皇帝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 另外一处关键的是那场火。 他当时在被人抱着,听见有人来报崇昭帝, 隐约听见说观星司大火,地面烧出来了个‘谎’字。 不知道是观星司的政敌下的手, 还是外祖父外祖母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在暗中帮他, 曲渡边真心觉得这火烧的实在是神来之笔! 虽然直白粗陋, 但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 观星司定然会承担帝王疑心。 毕竟按照他们说的,他现在那劳什子孽力大盛, 皇帝若是关注他,或者太亲近、距离太近,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现在人在紫宸殿住着,距离皇帝最近,那么皇宫各处应该出现更大的灾祸才对,可是接二连三的事情,皇帝震怒,皇宫已经戒严,如果再出手,被抓到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人住在了紫宸殿,但皇宫风波平静。 不知道害他的人要怎么解释,又该怎么避过这一劫呢? 临睡前,杨太医又来把了一次脉。 叶伴伴询问的声音絮絮在耳边响起。 “殿下摸着还是发热的,这体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下去……” “一晚上,反反复复,只能暂时吃着药物压制。前头吃的那过量的药影响后续药物的吸收,慢慢观察吧。” 杨太医一一回复。 “若是安全渡过,肯定是没事的,但以后得好好养着,小殿下现在的身子骨长得远远没有同龄小孩子好,不过不妨事,往后几年补上来就可以……” 曲渡边放松心神,渐渐睡去。 - 乾极宫。 朝臣们消息灵通,多少听说了些昨晚的事情。 不管一个两个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今日都表现的乖巧得很,生怕惹恼了本就心情不爽的皇帝。 崇昭帝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大臣们的奏报,脑中闪现的却是小儿子烧红脸的虚弱模样。 不会从他走后就一直哭吧? 崇昭帝叹了口气。 终于要到户部拨款的工部尚书,此时正在呈诵接下来的银两规划,听见这叹息声,他语气一顿,“陛下,臣说的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你继续说。” 工部尚书:“……是。” 崇昭帝皱皱眉,好不容易降下来一点的温度,会不会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哭上去?喂药也那般难喂,跟他哥哥姐姐们可差得远。 又一叹。 工部尚书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贪墨的意思!银钱一分一厘都不会差,都会用到它该用的地方!” 崇昭帝:“……” 在他哀嚎之前,崇昭帝赶紧道:“爱卿,朕没有那个意思。” 工部尚书嚎声戛然而止,拍拍衣服站起来,继续禀报。 其他臣子交换了个眼神,大家都是人精,其他不着急的事儿,全都按下没提,今日朝会结束的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下了朝,崇昭帝就直奔紫宸殿而去。 在殿前看见了跪在宫门口的张樊明,他看起来憔悴极了,眼中满是红血丝,一见到崇昭帝就膝行往前,“陛下!臣有事奏报!” 观星司的官虽然也是官,但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他们不能上朝堂。 余公公眼角一瞥。 啧,这位司主昨个儿晚上就跪在这里了,这么长时间,天又冷,膝盖恐怕大伤。 崇昭帝脚步没停,好像不知道他昨晚就来了,淡淡丢下一句,“正巧,朕也有事要问你。” 紫宸殿东侧殿。 侍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只有余公公更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桌案后面。 张樊明跪在殿中间。 崇昭帝站在阁架前,手指抚过装饰用的一柄弯刀。 “张爱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昨日突降大火,观星司地面留字,曰:‘谎’。你说,这个谎字,是何意啊。” 张樊明屏住呼吸。 “臣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端正叩首,“恳请陛下明察,观星司绝对没有任何事情欺瞒陛下,更没有任何事情对陛下言谎!” “昨夜大火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将臣陷于不义。” “哦?是谁要陷害你,又为什么要陷害你。” 张樊明垂首:“臣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说罢了,朕知道你的怀疑。但朕的幼子——孤零零在宫中,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有谁会帮他,有谁会有胆子,去烧你观星司的石碑?”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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