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千步桥周围,各家小摊贩都开始摆摊了。 氤氲的热气散在夜色下。 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下,摊贩们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上官提前来了,不以为意的低下头,准备吃食。 今天是大朝会,来的官员更多,他们的生意也越好。 结果过了会儿,那坐马车来的‘上官’没有找个摊位坐着,只有个管家模样的人下来,指挥着人开始摆摊。 他把小推车搁在旁边,令人在周围搭起来了个挡风的临时棚子,四面垂落着草编但是缝着棉布的席子,草棚里面甚至放了暖和的炭火盆。 那铁板小推车就在棚子里。 等一切准备好了,马车里面才下来个人,狐裘裹身,绒帽掩住了半张脸,走了几步路,被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拉住了。 护卫推了个轮椅,那人就坐在了轮椅上,被推到了挡风的草棚下面。 有人低声说:“哪个大排场的官?” 大排场的官束起袖子,用刷子在铁板上刷了刷猪油,没一会儿,铁板滋滋冒出油香。 小摊贩们:“?” 挨边卖豆浆的摊主忍不住问了句:“兄台,你这是?” 曲渡边疑惑:“看不出来吗,在摊饼啊,咱们是同僚。” 他一拍手:“差点忘了。” “六六,去,把我带来的东西挂上。” 乙十二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横幅,挂在草棚上,上面写着: 煎饼果子五文钱一个,加蛋六文,手抓饼三文钱一个,加蛋四文。京城新品,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豆浆摊主:“您这可不像是来摆摊的。” 曲渡边:“像不像的,总归摊子在这,老板要不尝尝?” 豆浆摊主连忙摇头。 经常在宫门口摆摊的小贩最有眼色,感觉这位摆摊的少爷不简单,也不知道冲谁来的,还是别招惹的好。 “现在不吃,以后也能吃到。” 曲渡边慢悠悠摊着自己的饼。 不到一刻钟,官员们就陆陆续续都来了这边,毕竟是冬天,都起得晚了点,扎堆出现。 来到后,不约而同的找摊子坐下,想吃点东西,喝点热乎的暖身子。 曲渡边的豪华摊位非常瞩目。 谢静山看见了叶小远,迟疑的走过来,往棚子里一看。 叶小远:“殿下,谢静山谢大人来了。” 曲渡边抬起头,笑眯眯道:“静山舅舅,要不要吃饼?” 谢静山惊愕:“真的是你啊,七殿下。” “小七???” 六皇子路过的脚步生生刹住,倒退两步,扒拉开谢静山,瞪大眼:“你怎么在这里摆摊啊!” 他的嗓门比谢静山大多了,一嗓子喊出去,周围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往这边看了过来。 刚刚来到的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听了一耳朵,错愕片刻后,也提着衣摆从千步桥上快步下来。 他们站在摊位前,看了眼上面的横幅,再看向轮椅上的弟弟。 蒙着眼,手里的小刷子在烫人的铁板上刷来刷去,手边已经好几张热腾腾的饼了,也不怕烫着。 叶小远在帮忙给饼刷酱料卷菜。 一副身残志坚,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的模样。 “……” 真的是啊。 吞并北疆免除战乱的大功臣之一,皇子之中第一个被封王的堂堂永王殿下,在这里摆摊。 关键是还有模有样的——除了因为看不见,那刷子偶尔会刷出铁板的范围。 他们几个沉默了会儿。 六皇子道:“小七啊,你要是手中拮据,哥给你送点。” 曲渡边:“六哥,你不懂,我是瞎了后睡得日夜颠倒,身上也疼。大晚上的睡不着,出来找点事做,还能赚点钱。” 他顿了下,警惕道:“你们吃饭也要给钱的啊,”伸手指了指上面横幅,“少一文钱也不行。” 五皇子放下一锭银子,“五哥要个煎饼果子吧,没听过,尝尝味道。小七,你让叶公公来就好,你别烫着。” 六皇子:“我跟老五一样。” 四皇子:“那我要个手抓饼。” “我跟四弟一样好了,”二皇子摸出碎银子,放在收钱篮里。 曲渡边:“好嘞,您几位等好。” 烟气氤氲。 他抬头看着摊位前,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四个哥哥,都是豆豆人,表情基本一个样,看不出哪个心虚哪个神情异常。 他们知道纸钱报冤的事,他亦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因为没有必要。 今天的朝堂必起惊雷,现在只是最后的安宁。 不知道今日之后,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博弈的人,还剩几个?
第175章 “味道确实不错啊。一个没吃饱, 小七,等下了朝,我去你府上吃吧, ”六皇子摸摸肚子,“顺便尝尝手抓饼。” 曲渡边:“当然好啊,随时欢迎。” 钟声敲响, 到了上朝的时间。 官员们去午门两侧的小门排队去了, 他们几个也起身告辞。 “我们该走了。” “去吧去吧。” 路过小摊的官员们有的遥遥行礼, 有的没发现, 匆匆路过。 等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 旁边的小摊准备收摊的时候, 奚子行来了,他一身板正官服,往曲渡边收钱的小篓里放了几枚铜板。 他深深凝视着轮椅上的少年。 “摊主,还做不做?” 曲渡边微微一愣:“奚子行?钟声都响了好久了,你现在吃来不及吧。” 奚子行:“钱我付了, 下了朝, 去找你吃。” 曲渡边:“也行,到时候给你个豪华套餐。” 奚子行见他面上没有消沉颓靡之色,微微笑了笑, 朝着叶小远点点头,匆匆进了宫。 叶小远:“也是有趣, 奚公子去了刑部当给事中, 儿子给父亲当督查, 还以为他会进吏部。” 曲渡边想了想:“大概是家学渊源。” 乙十二:“殿下, 咱们在这里等吗。” 曲渡边:“推着小摊去别处卖一卖。” - 朝堂。 崇昭帝端坐上首,面色沉沉。 下面臣子正常汇报大朝会中需要上报的事宜, 好像和平时平静的样子一样。 没有任何人率先提起纸钱报冤一事。 谁这时候说话,谁就是愣头青,没有证据的事,哪里有由头提起来?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有通传太监入内,跪地便呼:“启禀陛下!镇南关兵器库军器监监正求见!有要事要禀!” 崇昭帝心一跳,以为是镇南关又开始打仗了,挥手道:“宣!” 军器监的监正姓刘,负责战时武器的督造、储存和保管,也是个体面的官,可他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脏兮兮,甚至有血迹,像是刚逃难回来的。 刘监正进来后就跪地大哭:“微臣差点见不到陛下啊!” 方太傅惊疑不定:“你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崇昭帝沉声:“是镇南关出事了?” 刘监正道:“镇南关一切安稳,臣这幅模样是在查案的时候被人追杀了。只是想着一定要回来揭露卖国贼的真面目,这才拼尽全力逃回了京城!” 二皇子:“追杀?”他拧眉道,“细细说来,满朝文武和陛下皆在此处,无人敢动你。” “是,”刘监正道,“臣查到,驻守在镇南关的李番云李将军,竟然在和大周和南宁开战的时候倒卖兵器!” “他偷偷把镇南关兵器库里面生锈的兵器运走,等磨去了锈迹,祛除掉刀上大周兵器的烙印,再伪装成南宁的兵器贩子,把大周的武器再卖给大周,以此赚取私利!” 朝臣哗然。 “你说得可是真的?!” “大胆!空口无凭,竟然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胡言乱语!”六皇子党怒不可遏。 因为李番云是六皇子的外祖家表哥,代表了他们在镇南关的兵权。 刘监正一番话是要想直接撅了六皇子的根基,他们岂能就这样看着不管? “启禀陛下!此人信口雌黄,污蔑良将,其罪当诛!” 刘监正:“臣没有信口雌黄,臣有证据。” 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布长条来,打开后,里面正是他收集的罪证,包括人证姓名籍贯和口供,伪南宁贩子的退回路线等等。 余公公下来,将罪证呈了上去。 六皇子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刘监正:“敌国兵器贩子是常有之事,就是为了发一笔横财。臣等负责战时武器的官员,都知晓这条潜规则,但是、但是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做……” 崇昭帝翻看罪证,脸色越看越不对。 六皇子的脑子紧急上线,声色俱厉:“父皇,仅凭此人一面之词,就污蔑表哥?此事并未立案,他身为外官,大朝会当天面见天子,本就是有违官制!朝堂,可不是让尔等攀扯叫嚣的地方!” “是啊,况且一个管兵器的监正,怎么还能查起来案子了?就算是有不妥之处,也应该呈报大理寺处理才是!” 二皇子:“是啊,若说是李将军从中谋取私利,监正是否找到了李将军昧下的银钱在哪里呢?这,才是铁证吧。” 刘监正:“这、这……” 他结巴了半天,崇昭帝放下手中罪证,“正如二皇子所言,你可有找到切实的罪证?” “若是没有,朕只能先将你下狱,放心,并不会为难你,只是将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处理。” 刘监正道:“并未追查到赃款隐匿的地方,好像、好像不在镇南关……” 六皇子松了口气,更理直气壮了:“没有查明的事也敢在朝堂上说!”他拱手道,“父皇,我表哥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不该受小人攀诬,还请父皇明察。” 回去得赶紧找娘和老五商量下,看看怎么把这件事了了。他掌心隐隐出了层冷汗,这件事要是暴露了,外祖家肯定会被父皇治罪的。 表哥他们怎么不小心点。 崇昭帝眯起眼:“一人片面之词确不可信,此案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核,看看到底……” “父皇!” 五皇子突然站出来,“儿臣有话要说。” 听见他说话,六皇子下意识就松了口气,毕竟这些年五皇子帮了他不少忙,他也养成了一有事就找五哥的习惯。 五皇子站出来了,下面就不用他操心了。 崇昭帝声音一顿,“你还有何话说。” 五皇子抬起头,看向六皇子,后者呶呶嘴,一如幼时的颐指气使。 他垂眸,撩起衣摆,跪地悔道:“刘监正没有查到的脏银,儿臣知道在哪里。” 二皇子唇角微微上扬。 这场他期待了多年的好戏,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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