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问,傅濯枝装道:“哪敢啊?” “这天底下还有您不敢做的事儿啊?”檀韫浅浅地笑了一声,伸手扯住傅濯枝的袖子,把袖袋里的东西塞进去,“别气了。” 傅濯枝愣了一息,迫不及待地掀开袖子一瞧,里头是只锦冠,粉绿相衬,是荼靡的样式。 “这只叫‘雪拥檐’,清雅却有巧思,我寻思你应该瞧得上,戴着玩儿吧。”檀韫轻声解释说,“我没瞧见适合渡洲的,就没有买他的那一份,方才你那样问,要我怎么答啊?” 还酸什么啊,傅濯枝在蜜罐子里打了个滚儿,满嘴糖泡泡,说:“好吧,好吧,好吧!” “我用的你的蝴蝶佩,记的是现账,你往后清账的时候可别多给了。”檀韫叮嘱。 傅濯枝乖乖地说:“记住了。” 檀韫有些手痒,想摸傅濯枝的脑袋,说:“初七是七夕,宫里要设乞巧山子,要不要来宫里玩儿?” “你……你是不是要陪陛下?”傅濯枝问。 “陛下要陪嫔妃们乞巧,今年淑妃有孕,定要多陪她,我就有一阵子空闲了。”檀韫说,“原先没什么打算,你若要入宫,我可以陪你逛逛。” 傅濯枝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檀韫都有些怒其不争,不禁伸出指头戳了戳傅濯枝握着短簪的手背,说:“热的凉的?” “……热的。”傅濯枝说,不是做梦。 “一天天儿的,就知道说些傻话。”檀韫话音刚落,女官将玉露团端进来了,余光中,傅濯枝双手一缩,把簪子藏进了袖袋里。 长公主与傅山游结伴回来,各自落座。她拍拍檀韫的胳膊,说:“初七那天,我要进宫,驰兰,你可得陪我。” “我——” “成啊,刚好我也要进宫,”傅濯枝打断,看向檀韫,“檀监事也陪陪我啊。”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眨了眨,檀韫心下了然,傅世子又要坑长公主了。他斟酌一二,把话说在前头,“那日宫里人多,难免有招待不到的地方,若有个差错,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哎呀,没事儿,你陪我说说话就成了,我知道你忙,还能折腾你啊?”长公主给檀韫夹了块玉露团,“快尝尝,刚好配你这杯茶。” 檀韫道谢。 “渡洲,你也跟咱们一道进宫嘛,人多才好玩儿。”长公主给傅山游夹了一块,很自然地忽略了傅濯枝。 傅濯枝冷笑一声,耸了耸肩。 “好啊。”傅山游道谢,又说,“届时我陪着阿姐。” 兄长怎么可能让驰兰陪阿姐呢,必定要想尽办法拆开他们了。 后几日,檀韫在宫中遇见了太后,太后坐在肩舆里,高高在上地瞥下来,“檀监事真是贵人事忙啊。” 檀韫看着这位前世被他折磨至死的太后,语气温和地说:“奴婢是下贱命,忙活惯了,当不起娘娘的抬举。” “下贱命?”太后冷笑道,“哀家倒觉得如今宫里就檀监事最金贵,否则怎么连哀家都请不动你?” “太后娘娘这句话真是折煞奴婢了,这宫里最金贵的当然是陛下,哪怕奴婢再狂妄自大没了眼睛耳朵,也不敢逾过了陛下去。倒是后一句,”檀韫疑惑道,“这话怎么说的?奴婢实在不明白。” 郑鹨见状将檀韫拉到一旁,用一种看似低声细语实则太后能听见的嗓音说:“前两日娘娘请你一叙。” “三哥明鉴,我真没接到娘娘的谕令。”檀韫说。 “那许是下头的人忙忘了。”郑鹨说。 “都是些掉脑袋的东西,回去我审了这群人,给他们松松筋骨。”檀韫拍拍郑鹨的胳膊,转头朝太后作揖,“娘娘恕罪,等奴婢回去问清楚了,立马给娘娘交代。” 太后信他才有鬼了,拍着扶手说:“不必了,檀监事的交代,哀家受不起。” “娘娘这话怎么说的?”檀韫瞧着太后,“您是天子生母,谁的交代受不起?这话要让陛下知道了,奴婢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陛下……”太后忍无可忍,倾身探出肩舆,指着檀韫的脸说,“陛下身边尽是祸君心的奸佞,哪还听得见哀家说话!” 檀韫也不恼,说:“娘娘误会了。在奴婢心里,陛下就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奴婢容不得任何人不敬不忠天子,自个儿亦然。” 他上前两步走到肩舆前,太后下意识地收回了指人的手。 “娘娘。”檀韫打开折扇,替太后打了打风,温声说,“您是陛下的母亲,是天下最盼着陛下好的人,奴婢心如明镜,对娘娘千恩万谢都不足够,哪敢对娘娘不敬呢?” 太后一阵心虚,没有说话。 她知道皇帝心中怨她不公,檀韫这条恶犬更是早已磨出了獠牙。 沉默了片晌,太后说:“檀监事,你也是哀家自小看着长大的,哀家知道你有能耐,也欣赏你,所以哀家才想给你提个醒儿。” 檀韫恭敬地垂首,“奴婢恭聆垂训。” “自来鹰犬之辈绝无好下场。”太后冷冷地盯着檀韫,“陛下今日用你,所以才宠幸你,来日陛下不再需要你,你也免不了被剥爪断尾的下场。哀家再不济也是陛下的生母,你爬得再高,也只是个外人,是天子脚边的一条狗。” “娘娘的提醒,奴婢记下了。”檀韫抬眼瞧着太后,“如此,若当真有那一日,还请娘娘慈悲为怀,救奴婢一命啊。” 太后:“……油盐不进!” 她不再言语,猛地挥袖,郑鹨命令起轿,偏头瞧了檀韫一眼。檀韫朝他笑笑,没有半分戾气。 郑鹨叹了口气,被太后听见了,说:“别叹了,晦气!” “奴婢也不想叹啊,”郑鹨笑笑,“偏偏您总是爱乱说话。” 太后冷笑道:“他还真敢动哀家不成?” “您不了解小七,这世间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郑鹨知道太后的底气是什么,不过仗着自己是天子的母亲,天子绝不会动她。 “那也要看陛下许不许。”果然,太后说。 郑鹨又叹了口气,在太后不满的瞪视中说:“小七的狠,您还没有见识过呢。” “他还敢违抗圣命不成?”太后嘲讽,“他不是自诩天下最忠心的那条狗吗?” “违抗圣命就是死路一条嘛,”郑鹨掀开眼皮,静静地看了太后一眼,“也不妨碍他先违命,再领死。” 太后心中骤寒,不再说话了。 “小爷。”翠尾走到檀韫身后,“陛下找您呢。” 檀韫盯着远去的一溜仪仗,说:“这么多年了,太后还是不了解我。” “在娘娘眼里,咱们就是猫猫狗狗,哪犯得上呢?”翠尾说。 “罢了,明儿是初七,好日子呢。”檀韫收回目光,转身往乾和宫去,“你回去后把桂花酒取出来,我明儿要请世子吃杯酒。”
第40章 醉雨夜 今儿七夕, 宫里一水儿的鹊桥补子,傅濯枝一眼就瞧见站在远处阶矶上的檀韫,他今日没戴帽, 发间只插着一只簪子。 走近了, 傅濯枝辨出那是只玄色鹊簪,簪身碎光璀璨, 好比天上小银河了。檀韫也难得穿了抹艳色,纁黄袍珍珠带,更衬得人暖玉馨香。 “你总是这样盯着我。” 傅濯枝回神,见檀韫垂着眼, 一幅不好看他的模样, 忙清了清嗓子, 侧身对着檀韫,说冒犯了,又说:“我不吃人。” 檀韫掩袖一笑, “活像是要吃人呢。”说着又往他身后瞧,“公主殿下和渡洲还没到吗?” “他俩去湖上玩儿了, 不用管他们。”傅濯枝指了指上头那座乞巧山子, “陛下在上面吗?” “嗯, 陪淑妃一道在上面穿针编绳。”檀韫问,“你可要上去?” 他这么问,就是可以不上去的意思,大好的机会,傅濯枝怎么可能浪费丁点,便说:“不去了吧, 若是淑妃见着我,受惊出了岔子, 我可担不起。” 檀韫想起他先前放火把淑妃吓得够呛,心说有道理。 今儿宫里热闹,人来人往的,檀韫想了想,说:“你若不嫌弃,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我备了桂花酒和一些小点心。” 傅濯枝面色如常地问:“听说莲台不许外人进。” “是不许擅自进入。”檀韫下了阶矶,示意傅濯枝一道走,路上说,“我那儿人少清静,你若想凑热闹,待会儿拿食盒装上些再出来也是行的。” 傅濯枝巴不得人少,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用,就在你那儿坐坐吧。”他瞥了眼檀韫的侧脸,“戴泱今儿怎么没陪你?” “他正办案啊,随时都有人找他,进了宫就不方便了,耗费时辰,索性在府里待着。”檀韫听他突然提起戴泱,侧头瞧过去,“你想见六哥?” 这话怎么说的,傅濯枝说:“就是随口问问,毕竟今儿过节嘛,我以为你们兄弟俩要待一处。” 檀韫笑了笑,“我可不敢浑去搅扰,这么好的日子,他指不定要同谁厮混呢。” 这话听着不像真打趣真玩笑,有点笑里带煞的意思,情绪不满语气刻薄,可兄弟之间哪里计较在意这个? 傅濯枝从前疑心这兄弟俩之间还有别的,前段时日与檀韫一道去青州,路上听檀韫提及戴泱,那语气虽说亲昵,可半分没有暧/昧的意思,因此又少了怀疑,可此时再听檀韫这么一句消遣话,登时又拿捏不准了。 心像划成了两瓣儿,纠结着绞缠着,就这么一路到了四季园。 夕阳下花影绰约,一小片一小片霞彩似的绵延摇晃,推开雕花门,莲台池座四周的荷花有些起楼子了,乍一眼像玉琢出来的花样,美不胜收。 翠尾从书房出来,依次见了礼。 “今儿热闹,别窝在房里,也出去转转。”檀韫说。 翠尾说:“是观那小子已经跑没影儿了,这里没人应承。” “无妨,没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且去吧。”檀韫将翠尾撵出去玩儿了,请傅濯枝到三楼最左侧的空台子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膳房送来。” 傅濯枝看向紫檀长案,两罐酒,三样点心,一碟子各色零嘴儿,一碟子时鲜果盘,说:“不必了,这些都吃不完。” “又不是真让你吃,下酒罢了。”檀韫抱起一只圆瓷罐儿,“这是我去年瓮的桂花酒,昨儿启出来了,请你尝尝。” 傅濯枝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摆好了两只配套的白瓷杯,指尖描过上头的金墨桂枝,说:“这是你自己描的?” “你怎么知道?”檀韫给他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刚收到这套杯子的时候,闲暇时拿出来描了个样式。” “我见过你画的桂花,觉得有些像,就随口一猜。”傅濯枝握着酒杯,微微上抬,侧身往栏外的方向一对,“这杯子壁薄,让夕阳这么一照,能显出桂花酒里的小花瓣儿,真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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