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站了起来,卫沣按捺住上扬的嘴角, 明知故问道:“……您怎么了?”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傅濯枝召唤道,“傅一声!” “在!”傅一声从房顶跳了下来, 落到廊外的地上, 耍宝地“哋”出一声戏腔, “主子但请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你去把我的衣服首饰打包好,准备出发。”傅濯枝负手而立,“我猜,他是要借此机会把江峡摁死在青州,来一出借刀杀人。” “这话怎么说?”傅一声疑道, “锦衣卫和缉事厂一道办皇差不是很正常么?” 傅濯枝在廊下打圈,“青州知州尤为是梅愈的门生, 江峡又是太后的人,若尤为有问题,他便腹背受敌,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道。” “也许是陛下让两方人马并行,互相监督压制呢,毕竟还带着个别桢呢。”傅一声说。 “别桢?这是个眼障子,若不带他,陛下的心思不就太明显了么?何况我想了想,此事原本不必劳烦檀驰兰,他虽然正经握着缉事厂,但也是御前的人,若非必要,不该让他出京,若不是陛下想借机历练他,那就是他们有别的目的。”傅濯枝转了一圈,“还有一点,你知道陛下为何选我暗中同行么?” 傅一声拍马屁,“自然是您靠谱啊!” “因为我和陛下一个姓,我的心绝不会偏向梅家,只是,”傅濯枝纳闷道,“陛下是怎么放心让我去办差的,不怕我半路偷溜去玩儿么?” “管他呢。主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傅一声激动地凑到傅濯枝跟前,“此次檀监事出京公办,陛下不在,您要抓紧机会啊!” 傅濯枝瞥他一眼,说:“我们此次的任务是保护他,别搞幺蛾子。” “保护檀监事和亲近檀监事,这两件事儿不冲突啊?您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您,这个机会您都不抓住,那您……”傅一声不敢把话说狠了,支吾道,“您懂的。” “算了吧。”傅濯枝说,“陛下让我暗中跟随,檀驰兰说不准还要担心我靠不住,我再去他跟前晃悠,不是让他认为我公私不分,不知轻重么?” “有些事儿思虑太多,反而却步。”卫沣说。 “主子,端午那天檀监事知道了您的身份,有没有说什么?比如,”傅一声残忍地问,“拒绝您?” 傅濯枝冷漠地盯着他。 “看来是拒绝了,那我就要跟您出个主意。”傅一声顶着堪比人肉凌迟的视线,快速说,“檀监事拒绝了您,您再继续特殊地对待他,他便知道您没有死心,心中会不会有负担?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可怕的是他因此要疏远您。你们隔着一道宫墙,檀监事若真的打定主意要疏远您,以后说不准连面都见不到,这划算吗?” 卫沣摇头,说:“血亏!” “既然如此,您不如暂时封闭私心,把自己当作一个不怀倾慕之心的寻常人,用寻常的态度对待檀监事,这样一来,檀监事与您相处就会更舒服,更自然,您也不必顾虑这顾虑那的,说不准,”傅一声满怀希望地说,“在相处的过程中,你们能越来越亲密。” 傅濯枝公私分明的一颗心摇摇欲坠。 见状,傅一声再下一剂猛药,“您不知陛下怎么就选中了您来办这趟差事,也怕檀监事觉得您不靠谱,我还觉得说不准就是檀监事提议的呢!” 傅濯枝笑了一声,“这话十分悦耳。” “我没有做白日梦,我认真的!”傅一声说。 “我也赞成声儿的猜测。”卫沣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其实这趟差不是只有您能办,光说御前吧,戴公公就能办,陛下何故三弯八拐地想到您?在御前,檀监事的话是最有分量的。” 傅濯枝觉得今晚又有做梦素材了,他摸了摸微热的脸,喃喃道:“是真的就好了。” “总之能一起办差就是好事。”卫沣沉默一瞬,忆起了往昔,“公爷当初倾心夫人的时候,也是这头犹豫那头踌躇的,平常多英勇刚硬的汉子,在夫人跟前动不动就臊脸红耳朵,送把花之前都得自己找个角落作上大半时辰的准备,那会儿北境的守护神只觉得自己是个粗人,配不上如水如云的姑娘。倾慕一个人就是这样,多小心翼翼啊,可咱们不能自轻自贱,外头人怎么说都行,但您是我从小看大的,我知道您是个好孩子,不论别人怎么说,您不能苛责自个儿。” 他笑了笑,眼睛湿了,“我知道您不爱听人絮叨,可您好容易多出个念想,咱们得尽力争一争啊,争不到是没缘分,可您不争,这缘分铁定就要去别地儿啦。” “您这么想吧,哪怕只做个略微亲近的好同僚,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檀监事都能来咱们府上吃顿饭,到时候小酒一喝,你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抒胸怀,不得美死您了?”傅一声蛊惑道,“好同僚这个尺寸正好,算得上亲近,但又不会太亲近,您就不用担心自己劲儿上来的时候会撒疯伤害檀监事啦。” 一老一小围着傅濯枝持续蛊惑,傅濯枝的神情逐渐恍惚,眼见就要松口答应了,一个长随走到廊下,禀报道:“世子,檀监事身旁的是观公公求见。” “快让他进来!”傅一声大手一挥下了令。 很快,是观被长随带到了廊下。 “奴婢见过世子。”是观恭敬行礼,呈上一只小匣子,“此行一道办差,世子在途中若有需要联系监事的地方,可用匣中的哨子召唤监事的暗鸽。” 傅濯枝接过,打开一瞧,里头是枚小巧精致的漆黑哨子,雕了一簇细枝。 一旁的傅一声眼睛一转,趁机试探道:“此次得了差事,还没多谢檀监事在陛下跟前美言。” 是观只当是早些时候来世子府秘密传旨的御前牌子说的,闻言道:“监事只是择才,还是陛下知人善用,爱重世子。” 呃,世子怎么突然眼冒精光,嘴角上扬了? 是观脑筋哗哗直转,直至恍然大悟,原来世子心中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得陛下爱重的吧,所以才露出这样被灌了一桶蜜浆的神情。 * 既然是急差,就容不得拖延,临出发前,檀韫和锦衣卫碰了个头。 院子里站着一队锦衣卫,为首的是三个百户。檀韫坐在上座,将此次办差的人都简单地认了认,说:“大家伙不要一起走,太打眼了,就分成三路,第一路快速赶往青州查探情形,第二路与我一道走,第三路行暗路以防万一。” 他翻了翻名册,说:“仇百户是青州人,会乡音吗?” 打头的其中一个百户上前作揖,道:“回监事的话,卑职祖籍青州,母亲是雍京人,会乡音。” “好,第一路就由仇百户带队,去向当地的百姓商户们探探口风,”檀韫温声说,“若是能混进土匪窝就更好了。” 一旁的江峡哈哈大笑,说:“檀监事,您别看这小子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扮泼皮扮姑娘都得心应手,您让他去混土匪窝,是选对人了!” “哦?”檀韫看了眼仇绿华,对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便也笑一笑,“那就辛苦仇百户和各位兄弟了。” 仇绿华作揖道:“卑职一定竭力完成任务!” 檀韫颔首,看了眼左右二位,说:“两位大人想怎么走?” “此次监事是主办官,我全听监事安排。”江峡说。 别桢温声说:“我带第三路吧。” “那江大人就与我同路。”檀韫看了眼江峡,待对方点头应下,他才又看向院中,“事情办成了,论功行赏是自然的,但既然此次咱们去青州奉的是密旨,大家伙就要掖好嘴巴,出门也换上便装,谁敢泄露任务详情,阻拦咱们办差,我就摘了他的脑袋,都记住了?” 众人齐声应道:“记住了!” “好,各自准备出发吧。”檀韫遣散众人,被江峡和别桢送到府衙门口,坐上马车。驾车的是观一拍马屁股,驱车离开。 翠尾早已将行李收拾好了,装在两个箱子里,煮好了牛乳,在檀韫回来时就端给他,说:“方才柳来哥来了一趟,说让您放心,宫里有他。” “嗯。”檀韫舔掉唇上的牛乳,“宋佩那里,你要多注意一些,他的小命要保住,至于他查的账,到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找个合适的人爆出来。” 翠尾应下,“您只管放心,我会仔细盯着,只是……”他看了眼神情惬意的檀韫,“您不带着我,路上谁给您熬牛乳?” “我!”是观积极地举手,并拍着胸脯保证,“翠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监事的!” 翠尾不相信,说:“监事照顾你还差不多,路上别顾着犯猪瘾,要多顾着正事儿。” 是观不觉得自己是猪,冲过去挠他。 檀韫笑了笑,说:“出去办差也顾不了许多啦,到时候让客栈的后厨熬一碗就是了,你给我装一罐好茶叶子。” 翠尾躲过是观的夺命狗爪,旋身转到另一侧,说:“外头哪有家里好?茶叶哪能忘,都给您装上了,外头用的银票碎银也给您带上了,去青州多尝尝地方味道。对了,先前薛公公送了只匣子过来,里头装的是一根鞭子。” 檀韫一愣,“鞭子?” “对,薛公公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世子要是路上犯浑,您又实在降不住他,就请出这根御鞭抽他。”翠尾说。 这是真把世子当皮猴子了,檀韫想。他说:“陛下多虑了,我觉得世子还是很乖的,能听得进去话。” “啊切——” 傅濯枝偏头打了个喷嚏,不虞道:“谁大晚上的骂我?” “那可真是数不清楚。”傅一声检查了箱子中的三十套首饰,关上后示意后头的两个侍卫,“抬马车上去。” 傅濯枝躺在醉翁椅上,长腿一翘,说:“把我的一套笔墨纸砚装盒,琴也抱上。” “哦哟!”傅一声眼睛一亮,欣慰地说,“您很在意这次机会嘛,想着要表现一番,是不是?” 傅濯枝没反驳,说:“我想好了,到时候我就坐在他房顶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抚琴一曲,为他助眠,这就是话本里说的那出‘梦中妙音’。” “……”傅一声担忧道,“不会扰民吗?其余人出来群殴您怎么办?” 傅濯枝纳闷道:“你是干嘛使的?” “是,世子府第一打手时刻为您效命!”傅一声一抱拳,豪气万丈。 “真是没想到,我竟然能和他一道出门。”傅濯枝双手叠在腰腹,痴痴地望着墙顶。 傅一声掰了下指头,这已经是他主子今日第二百五十次念叨这句话了,简直魔怔了。他趁机说:“这说明什么,您知道吗?” 傅濯枝摇头。 “说明往前一步,情形并不会变坏。”傅一声转身走到博古架边帮傅濯枝挑选文房四宝,“您以前不敢在檀监事跟前露面,所以您二位始终不能在明面上有交集,可身份一暴露,您二位不就面对面地说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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