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带着许多屑刺,韩擒的掌心除了被擦伤,还扎了不少小木刺。 韩擒道:“先生,镇静些。” 对上韩擒沉着的目光,唐青微微压制失控的情绪,道:“先回官驿。” * 驿馆内,大夫还在赶来的路上。 韩擒单手挑出掌心的木刺,他面无改色,唐青却唇角泛白。 他想帮忙,望着拔出来后渗血的小木刺,指尖顿在半空。 韩擒见唐青仍在出神,心中暗叹,为了转移他焦虑的心绪,道:“还请先生替我拿出伤药。” 唐青怔道:“在哪里。” 韩擒道:“怀中。” 唐青顺着衣袍内摸,取出一个瓷瓶。 瓷瓶的样式与花纹有些熟悉,像是…… 唐青想起什么,韩擒清了清嗓子,主动承认,道:“先生送的。” 药瓶正是过去唐青从梁王府逃路途中,曾随手给“元蠡”的伤药。 元蠡是韩擒假扮的,药自然就给了他。 瓶中的伤药早就敷完,韩擒未将药瓶丢弃,而是一直留着,装了伤药随身携带。 唐青:“……” 他哑声问:“韩擒,你、你那么早就喜欢我?” 看着韩擒没否认的神情,唐青忽然低头,在那微抿的唇边啄了一口。 韩擒:“!” 蓦然睁大一双沉黑星目,话刚到嘴边,大夫赶至门外。 韩擒:“……” 看他被迫咽话的模样,唐青不觉莞尔。 “你先让大夫处理伤口,我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回来。” 韩擒嗓子哑着:“嗯。” * 书房,唐青平定心绪后,趁着得空,书写上呈回朝廷的密信。 来梧郡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变革之策正在有序推行,该和皇帝定期报告工作进度了。 他拟好信,涂了火漆,交由官驿的差吏,急报往邺都送。 * 十日后,远在千里外的帝王收到密报,不动声色地展开信纸,看完后,神情平淡。 李显义狐疑:莫非唐大人事情进展不顺利,未能完成皇命? 萧隽淡道:“底下那些官员给孤上奏时,哪个不问候孤的心情如何,龙体可否安康。他倒好,公事公报的口吻。” 李显义松了口气,脑子一转,道:“陛下,唐大人此番竭智尽忠,沥胆披肝,可见心底把陛下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欲解其忧,对陛下甚为关怀啊。” 萧隽:“是吗。” 李显义:“定然是的。” 萧隽执了狼毫:“也罢,给他回封密信。” 落笔首句便是:顷奉惠函,谨悉一切。梧郡此行久远,卿近来身子可好?
第35章 炎炎热夏, 落了一场骤雨。 雨势磅礴,唐青几人未出官驿,得了半日空闲。 黎光初现, 唐青已起了身, 坐在案前整理了连日来记载的文卷。 期间兰香添换了三盏茶水, 禁不住劝道:“先生, 今日好不容易休息, 你就歇上片刻罢。” 唐青嘴上应着, 眸光始终落在卷页上, 右手执笔,不时做些修改。 兰香叹息,只得去椅子坐好, 百般聊赖地陪着先生。 ** 时辰差不多,唐青方才停止工作。 空气里漂浮了一层灰笼的水汽,他立于窗后,静观外头立的几扇芭蕉叶, 经骤雨浇灌, 颤巍巍地东偏西歪。 雨势未减, 唐青披了件薄轻的披风,越过回廊,匆匆去了尽头的另外一间厢房门外。 韩擒早已醒了,和手底下的人交代了一些事,命人赶回广平县后,顺道把手上的药粉也重新洒上新的。 药粉洒得心不在焉,连几个心腹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那日他挑着掌心的木刺, 被唐青“袭击”了一下。 唇边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柔软,直到心腹出声, 道:“统领,唐大人在外头。” 韩擒摒退心腹,径直走去开门。 渺茫无边的雨雾成了催化心绪的背景,心底裂开道口子,泄露着隐秘的思绪。 四目相对,眼睛皆闪了闪。 唐青弯弯眸子:“我来看看你,还在忙吗?” 韩擒让开房门:“不忙,先生进来坐,外面凉。” 唐青进屋坐下,看见还没收拾的药罐,下意识瞥向韩擒的手。 韩擒道:“已经换过药。” 雨声沥沥,屋内光线昏暗,唐青的一声轻叹更为婉转。 “若那日我再谨慎几分就好了,也不会连累你至此。” 韩擒:“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会护着你。" 今日得闲,唐青居于室内,只懒散地半挽落发。 如瀑的青丝沿着白.皙精致的面庞柔顺垂落下,低掩的睫毛似颤了颤,就如蝶翅掠过韩擒的心脏,让他心口一阵紧揪。 韩擒正要开口,只听唐青冷道:“那群人还是太目无法纪了。” “我这几日总在想着此事,想尽快处理了这些地方势力。” 当日在梁记盐铺动手的人,尽管他们那会儿尚不知情,可唐青没讲究半分情面,让郡守依照大邺律法断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梁记的主事人找过几次郡守,皆被拒见,欲到官驿登门拜访求见襄州巡察史,唐青也以生病为由,不见这些跋扈惯了的商贾豪绅。 唐青揉了揉眉心,道:“下一步,我打算解决梧郡的这群人。” 要整治地方势力,怀柔策略无用,而今只能考虑任用酷吏整治此条路子。 韩擒问:“何不让我着手办理此事。” 唐青道;“有你着手,定能很快解决。可你贵为禁军统领,若真去做了此事,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向韩擒托出自己的打算:“我欲寻个当地都怕的人来做此事。” 韩擒目光微动:“有了人选?” 唐青:“嗯,就是当日救下的石敢。” 石敢此人,性格直硬,只认理,敢于跟豪绅对抗,且一直生活在梧郡,比他们这群外来的人更加了解当地内情,让他去整治,唐青认为可行。 他看着韩擒:“你觉得呢?” 韩擒道:“可以一试。” 注视着沉心商议推行改革事宜的青年,韩擒把不久前浮出的念头收起,虽有些失落,但能这般和唐青相处,已叫他心满意足。 ** 平粮价与税改通告已出了一段日子,府衙里上下一片人仰马翻。 除了唐青以外,李秀莽与另外几人每日都带着衙差出门干活,变革有序推行,进展的状况每日须在入夜后,以议会的形式口述汇报。 直至初获成果,唐青让郡守放出关于今年田税减半的消息。 具体内容,大致可述为:每户将田地如实上报,核实无误后,往后两年的田税全部减免五成。若有差漏或隐瞒不报者,官府根据新制定的相应律例,将田地收归国家,待查验无误,该得的悉数还返,余剩的回收。 减免田税的目的有二。 一是响应赋税减免政策,实现对百姓的承诺,抚民心。 二则为了回收贵族的地、乡豪的地以及闲人的地。 此法减免田税是真,可唐青要回收田地亦是真。因为梧郡的贵族绅豪如何报、瞒报或实情报,他都一律以漏缺为由,将田地一并先收归了。 手段霸道强横,势要引起中等阶层以上的人群不满。 这打豪绅的事,只能交给石敢,让他带人去办。 韩擒和李秀莽几人听了他的法子,一时沉默。 郡守则不住擦拭冷汗,想道:这位襄州巡察使胆子可真大啊!事情做那么绝,不怕走不出梧郡么? 触及大统领的目光,他浑身一僵,讪讪低头,两腿已软如筛糠。 ** 至此,田税变革一事完全展开,唐青窝在官驿内,彻底不出门了,与他寸步不离的韩擒,则又去了一趟广平县,协助水师工作。 而今旁人谁都分配了活儿干,他则成日留在驿馆,将汇报上来的信息做成文卷整理,逐次批阅,再进行调整,召回来的人开会。 惊雷闪至,炎夏的雨暴烈迅猛,就如梧郡内推行的变革一般,势不可挡。 这日,暴雨磅礴,唐青从书房走出,揉着泛酸的手腕和脖子,行至廊间,兰香匆忙赶来。 “先生,石敢求见。” 唐青前去接见。 * 今日,石敢带人平了两家本土豪横的贵族,田册如期缴回,就是过程比较惨烈,缠斗过程他自己受些伤。 唐青看见石敢的眉头和下巴布着淤青,上面还渗血,忙唤:“兰香,快去请位大夫到驿馆。” 一顿,叮嘱:“坐马车出去,雨天路滑,吩咐车夫稳当些。” 兰香心中暖流滑过,“哎”地应下,忙着手去准备。 唐青无奈地笑道:“如今上下里外的人都在忙,无一人空闲,连近身伺候的小姑娘都要如此使唤了。” 石敢躬了躬身,道:“大人为民操劳,实属梧郡百姓之幸。” 唐青领石敢入了堂屋,奉了盏热茶给对方。 石敢受宠若惊,自己一张脸还渗着血,瞧着恐怖,而温雅精贵的巡察使大人却亲手给他倒茶水…… 石敢眼眶顿热,两手捧茶,险些跪地。 唐青道:“你还是坐稳吧,此番要你办的事情最为不易,如今还见了血。” 石敢一口喝干净茶水,摇头:“梧郡的百姓苦得太久了,能为大伙儿做事,为大人做事,实乃草民之幸,流点血算不得什么。” 他嘴巴一扯,笑道:“左右早就把郡城里的那帮地主爷得罪了一遍,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何妨?” 唐青为此人的性格与气魄生出折服。 石敢尤嫌不够解渴,兀自连倒几杯茶,嘴里继续说道:“大人不仅让我回府衙做事,还升了职,过去鄙我如履的郡守,见了我跟吞了苍蝇似的,有话都不明着说。” 话音落罢,哈哈一笑,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唐青抿唇,跟着浅笑。 石敢一愣,握紧瓷盏的手抖了抖,忽然变成了个哑巴。 赶巧兰香领着大夫回来,唐青便让大夫给石敢医治伤势,命兰香接待对方,而他则拿着石敢新缴回的地契,返回书房着手处理。 ** 这一忙又至深夜,书房内掌了几盏明灯。 唐青案前全是高高摞起的地契,他看时辰不早,将地契暂时搁置,以快要干涸的墨润了润笔,把这七日的工作进度做个汇报总结,往邺都御前呈交。 原本唐青半个月跟皇帝汇报一次变革进度,不知怎地,自第一封回信送来,对方便要求他七日呈报一次。 领导的话不敢不从,唐青纵使再忙,哪怕睡前,只要逢七日,都把这封密报写好,交给驿差。 ** 送完信后,暗下的天幕仍在落雨。 唐青拢紧身上的披风,瞥见廊下走来的身影,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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