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遥一口应下,道:“过后便差人把它们从官署到大人手上。” 唐青笑道:“如此,便麻烦莫大人了。” 莫知遥嘴上说着“不麻烦不麻烦”,眼神里却有些不耐烦。 不到半时辰,官吏送来唐青要的梧郡鱼鳞册和户籍登记册。 这半摞册本陈旧,翻开时,纸卷泛黄,还有的页面漏字,墨迹模糊,更有甚者,虫子啃了大半页的纸,上面记载的信息早已消失。 唐青与李秀莽稍作翻阅,他示意对方继续看,转头向郡守询问。 “莫大人,此户籍和鱼鳞册已年久甚远,许多信息已经消失不见。” 且经过几年战乱,每个地方的人口都有变动,有的人死于战争,有的人在大邺平定后流落于其他州郡,人口流动太大,以致户口混乱。 而今元朔三年,官府却不曾重新核查人口登记,至于鱼鳞册,情况和户籍大差不差,只是田地绝大部分都归属在地主乡绅的手上,核查起来没有人口登记的难度大。 可这些田地在战乱后也早已变更,需得重新丈量所有,把多余的归还国家,届时再按户籍人口授给百姓。 唐青口条清晰,莫知遥不晓得这位襄州巡察使竟如此心细能言,冷汗涔涔。 唐青别有深意道:“此番梧郡试改,乃皇上亲自授意,从那么多地方选中梧郡,可为天选。梧郡如若进展顺利,届时在大邺内推行效仿,梧郡的成功,可为第一,这第一的份量,还怕不得皇恩眷顾?” 须臾后,莫知遥心中有了一计,道:“大人有所不知,梧郡的地主乡绅,早就拧成一股绳,他们若有心隐瞒,只要不松口,咱们也拿他们没办法呀。” “至于……户籍登记一事,最近着手在办了,下官定会尽力办妥……” 唐青看出莫知遥明显想亡羊补牢,但不管对方意图如何,只要开始做事就好。 此番从邺都南下,他带的人并不多,几个人真要干那么多活,恐怕半年无休都干不完,还得借郡守的势力一用。 他道:“我遣几位随行的下属指导,莫大人,没有异议吧?” 莫知遥讪笑:“没有异议,大人尽管吩咐。” 核查人口是一项大工程,此工作交由除了李秀莽以外的几人,让他们带领官府的机构人员,重新核实定居、久居在城内所有人的身份并进行登记。 至于田地清算和登记…… 唐青向李秀莽示意:“咱们先把过去的鱼鳞册看完,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两日,唐青便把旧版本的鱼鳞册阅览完毕,他挑了个时辰,准备跟李秀莽去拜访梧郡内比较有代表性的几家地主。 如果能说服这几家大户,待他们有了表率,要带动起另外的人,难度就会减轻许多。 就如郡守所言,这些地主乡绅,自前朝起就掌控着田地。为了守住地产,他们选择抱团,早已同气连枝,就算官府找上门,也抵不住他们的地头势力,拿他们无可奈何。 是以,唐青打算先探探他们的态度,再做决断。 ** 未过正午,唐青和李秀莽来到地主朱富贵家门前。 朱家在城东建了一座大宅,白墙乌瓦,马头檐高低错落,百态千姿,日色落在上面,投射而成的光影都带着精致。 外围观之雅致,有着襄州建筑的婉约风格,可大门却修得十分宽阔,一户人家看其底子如何,从大门的规模程度就可窥出几分。 唐青在门前扣了扣锁,看门的管事很快迎接。 他道明来意,管事揣手入兜,道:“回禀大人,咱家老爷前几日带着夫人回乡探亲去了,无法见您,望大人见谅。” 唐青问:“几时能归?” 管事摇摇头:“这就不晓得了,听闻老爷家中的长辈病重,这一去,有得忙呢。” 唐青轻轻颔首,携李秀莽离开朱家。 过了朱家,便是孙家。 孙家的管事一如朱家管事那般客气,连脱口而出的话都相差无几。 “回禀大人,老爷这几日病重,遵照医嘱,去清凉山庄避暑去了,归期不定。” 唐青笑笑,和李秀莽连走几家,无一例外的,全部都吃了闭门羹。 李秀莽道:“他们早有防备。” 连接扑空,使得他们白走一趟。 唐青看着天色,晴日晒得人发焦,闷热难挡,便说道:“咱们寻块阴凉处坐坐,喝点水。” 李秀莽应允,视线一转,锁定路边空荡荡的一间茶寮。 “大人这边请。” 两人坐在支起的帐下,饮茶去暑,前一刻,烈日当头,下一刻,不知几时蔓来大片滚滚黑云,笼压在梧郡上空,只瞬息间的变化,唐青连茶盏都瞧不见了。 周遭灰暗,风直面狂吹。 茶寮的老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使劲扶稳帐子,李秀莽见状,上面搭了把手。 豆子大的水珠忽然嗒嗒滚落,打得帐顶震耳响动。 李秀莽见唐青在狂风中飘摇欲坠,心头一紧,正待上前拉住,一道于狂风骤雨中响彻的铁蹄声破空而来,停在茶寮前,把就要顺着狂风跌倒的人影抱上马扶稳。 “先生。” 唐青自腰间被抱得很紧,诧异道:“韩擒,你……你忙完了?” 甫一开口,落雨打入唇间,他眼前忽暗,被韩擒用抖开的披风包裹起来。 “外头风雨大,我带先生回去。” 唐青抓住韩擒扣在腰前的手腕,只觉很是炽热。 “李秀莽……这么大的雨,把他独自留下未免有些不地道。” 韩擒收紧环在唐青腰侧的手臂,同一时刻往李秀莽方向精准抛去一身蓑衣。 “自行回去。” 话音未落,韩擒操纵着马护着怀里人疾驰地穿过茫茫骤雨狂风中。 * 他们很快回到官驿,纵有韩擒小心护着,可唐青仍被雨水沾湿两三成。 方才韩擒驭马飞速,气候环境恶劣,唐青用来束发的带子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此刻他泛湿的一头青丝顺长垂落,精致微翘的鼻尖挂着水珠子,当真讨人喜爱又惹人怜惜。 最重要的是那一身薄薄的布袍泛了几分湿均匀贴身,韩擒克制转开目光,声音无端粗哑。 “先生,我去寻身衣物让你换上。” 赶回的兰香正到门口,方要进门,韩擒挡着她的视线:“寻身干净衣物送来,先生淋湿了。” 兰香:“哦哦哦。” 她朝杵在门口完全把先生挡住的大统领微微福身,喊道:“先生且等等,兰香立刻送衣物过来。” 待唐青换了身干净长衫,坐回交椅上,任着韩擒用布巾替他擦拭头发。 兰香去煮姜汤,屋内两人,唐青气息清浅,倒是常年习武的韩擒,呼吸有些重。 唐青仰起眉眼,韩擒停止动作,掌心隔着布,极为轻柔地包着他的发。 唐青道:“韩擒,你的手好热。”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严肃沉闷的人,手掌竟散发出这种程度的体温。 韩擒:“……” 唐青顺势站起来,韩擒只稍后退半步,身前和抬起的臂膀空间,完全可以容纳唐青一个人。 唐青笑着开口:“你又脸红了。” 韩擒默不出声,唯瞳孔闪了闪。 狂风骤雨不减,屋内没有点灯。 借着暗色,韩擒手掌放在唐青腰肢后,微微施力,便把人抱起来拥在怀里。 “先生……明知故问。” 纵使唐青拿他的反应取笑,韩擒也不会辩驳,只有默默接受的份。 * 炙热的鼻息落在唐青脸侧,不停的雷声就像战鼓,士气高涨的催促着韩擒。 他唇微微偏了偏,触在唐青眉眼旁。 “先生若不允,那便推开。” 唐青没有推开韩擒,反而伸手,在黑暗中摸到韩擒发烫的耳廓和脖颈。 唐青有些害羞,可面对一个反应过于诚实而且不善言辞的人,他便难得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 “韩擒……你是不是要熟透了?” 韩擒握住唐青摸索的手,唇停在指尖,又是亲了亲。
第33章 骤雨之势不减, 屋内起了灯。 借着烛火打量,分别半月有余,唐青发现韩擒晒黑了。 广平县临海, 紫外线强, 韩擒比出来时晒得更黑, 由此愈发显出双目灼亮坚毅的光芒, 较从前的沉稳, 多了些许锋芒。 他问:“怎么去了海边也不做点防晒, 可有晒伤?” 韩擒喉结微动, 低声道:“无事。” 唐青笑着开口:“莫要小看晒伤,你又不是铜皮铁骨,偶尔问你, 总回无事无事的。” 韩擒:“……” 唐青道:“先去换身衣裳,方才都在护我,自己都淋湿不少。” 韩擒:“嗯。” 待人去了另一间屋,唐青翻开床柜, 寻出木盒。 兰香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左右张望:“大统领呢?” 唐青道:“让他回去换衣裳了、” 兰香触摸瓷碗边缘, 道:“姜汤已给先生吹凉几分,先喝罢。” 唐青饮用姜汤,问:“启程前,是不是收拾了两罐用于防晒的香膏。” 东西都是兰香收拾的,她很快按吩咐找出。 “先生可是晒伤了?” 唐青摇头:“不是我。” 兰香眨眼,立刻心神领会。 唐青吩咐:“叫后厨多留一份姜汤。” 李秀莽等会儿回来,正好赶得上。 兰香领了吩咐, 在屋内陪先生片刻,直到大统领更换衣物过来后, 方才准备离去。 她的视线在先生和大统领之间转了转,忍下窃喜,走前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 ** 唐青推了推另一碗姜汤:“先喝。” 韩擒二话不说,端起碗仰头就饮。 一碗姜汤瞬间见底,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关切:“先生比前些日子瘦了些,近来很辛苦?” 唐青无奈道:“来梧郡又不是享福的,大伙儿都比我忙,我反而成了最少出去做事的。” “别光说我,让我看看,你身上可有被晒伤的地方?” 他揭开小罐,道:“此香膏可以治疗日光晒伤,平日抹些在肌肤上,能起防晒效用。” 唐青随手撩开韩擒束起落在后颈的墨发,圆领衣襟下的颈根果然出现几道裂痕,透出微红,明显就是被晒伤的。 他轻声道:“替你抹点药膏。” 韩擒正欲开口,只觉带着薄茧柔软的指腹贴着皮肤,来回涂抹的动作仿佛一根羽毛在颈后扫着刮着,使得他衣袍下的纹理肌背不断战栗。 涂了膏药,唐青将罐子交给韩擒:“这罐你拿着,回到广平县,若要去外头行事就抹上,这是宫内的刘执太医佐以各类药材做的,药膏有点香气,希望你不要介意。” 韩擒目色珍视,将其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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