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衣忍下不适,刚一撤去结界,一室寂静之中,就听得长风掠过窗纸,发出凄厉鬼鸣似的响声。 在这风声之下,另有一道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是重物摩擦地面的响动。 妖物,果然来了。 楚霜衣负手在身后,空余的一手扶着墙壁向外探去。 纯钧剑身缓缓在他身后的手中化形,银白霜色在一片漆黑中格外突兀。 他摸到房门处,猛地一推,“嘎吱”一声,破旧的木门拉出一声刺耳的长调,像是鬼哭。 门一开,重物拖地的诡异声响陡然放大了数十倍,不加掩饰地涌入耳边。 这座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河岸边,旁边没有一户人家,而院中只摆放了一件东西。 就是那具巨大的黑棺。 楚霜衣小心翼翼地摸上前,咯吱咯吱的声响愈加强烈,寒风送来女子的哭声,正在那具黑棺在疯狂震动,沉重的棺盖都被震的移了位。 棺盖未嵌棺钉,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 或许,平娘的幻境,不止为了取人性命,更是为了豢养什么。 楚霜衣伸出手,骨节匀称的手上透着青色血脉,浮在黑棺上方,缓慢地落下。 “阿嫂。”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黑棺的瞬间,一道青年的嗓音忽然响在院中。 这声音,低沉却又青涩,与徒弟的嗓音如出一辙。 霎时间,楚霜衣的手重重地颤了一下,继而紧紧地握起,苍白手面上的青色血脉越发凸显。 “阿嫂,天黑了,怎么还不歇息?” 青年双瞳灰暗,全然没有活人的生气,仿佛看不见院中的黑棺一般,直直地向着楚霜衣走来。 诡异的是,从青年出现的那一刻起,院中的黑棺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阿嫂,好冷,随我回房好不好?” 青年凑得极近,说话间,冰冷的气息落在楚霜衣的颈边,就要去抓楚霜衣悬在棺上的手。 霎那间,银光划破黑夜,纯钧抵在青年颈间。 楚霜衣面色冰寒,冷冷呵斥道:“别碰我!” 就在他话音出口的瞬间,青年猛地跌倒在地,整个脑袋竟然诡异的扭断垂落下来,不住地隐忍呻吟。 整个幻境也随之波动起来,身前的黑棺剧颤不止,凌厉的妖气化作箭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 切记,不要违背秘境! 平娘的话骤然响在耳畔,楚霜衣眉头微拧,迟疑了片刻,却忽然听见青年痛苦难当的呻吟,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的折磨。 师尊……师尊……冷…… 那声音实在太像,一如当年徒弟在寒潭边的痛楚模样,声音重叠,楚霜衣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终是不忍心。 当即改口道:“回房!” 妖气退散,黑棺平静,一切乱象渐渐平息。 血红的月亮下,青年嘎吱扭动脖颈,脑袋完好的回到原位。 他跌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楚霜衣身上,闷闷道:“阿嫂,我疼,站不起来。” 就连这委屈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楚霜衣僵硬地站在原地,与青年近乎冷漠地僵持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就在青年以为楚霜衣不会心软的时候,他动了,他俯下身,素白的指尖尽是尘土的地面缓缓摸过来,扶住了青年的手臂,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青年顺着楚霜衣的力道站起来,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空着的那条手臂放肆地搂上了楚霜衣的腰肢。 楚霜衣身子僵了一瞬,却没拒绝,扶着青年向草屋内走去。 仗着楚霜衣眼盲,青年忽然转头望向身后,咧开嘴,森白的尖齿映着血月的光,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血月高悬,赤红月色之下,浮满碎冰的河岸旁,一人身着赤纹大氅挺拔的立在岸边,高大的身影被拉长,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那人身姿昂藏,剑眉入鬓,凤眸狭长如刀刃,眼窝比寻常人略深些,鬓发攒成的发辫高高束起,骨相野性十足,极具侵略性。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青年的小动作显然是故意所为,却没能引得那双凤眸注意。 深邃的眼底,映着的是那道瘦削的人影。 腰间缎带束的极紧,将那本就细于常人的窄腰勾勒得愈发劲瘦,那人从来不会穿这样的衣裳。 粗布白纱,分明是一身孝服,不知是谁欺他眼盲,哄骗他穿了这样一身。 倒像冰崖上淬过风雪的高岭之花,引人采撷罢了。 眼见着那斑驳的窗纸上映出两道错落的人影,他神色未变,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向草屋走去,凶悍的魔息却早已弥漫的到处都是。 “阿嫂,好疼。” “帮我,帮帮我。” 破旧的木门压根掩不住春色,一门之隔,他听见与那道他几乎全然相似的嗓音,低喘着,说着不知廉耻的浑话。 不知羞耻! 无由来的火气窜上心头,他抬脚一脚,尘烟四起,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顷刻间化作一堆碎木片。 失去了房门的阻隔,房内的景象霎时间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视野之中。 半根红烛下,身着冷白孝服的人长腿微微敞开端坐在床边,青年跪在他身前,奋力地喘息着…… 侧颈青筋条条暴起,狰狞的魔纹蔓延道下颌,理智仿佛瞬间被无名妒火燃烧殆尽。 不是正人君子么? 不是正道仙尊么? 不是对他厌恶至极么? 多年积攒下来的暗恨与怒意被这一副画面轻而易举地点燃,他只觉得,浑身如同岩浆灼烧,无处发泄的滔天愤恨充满了四肢百骸。 眼底瞬时溢出一片猩红,两步并作一步,他几乎是疯了一般的冲了进去。 阴鸷目光锁在那人身上,一脚踹翻了那人脚边跪着的青年,青年倒在地上,露出一张与他毫无区别的脸来。 这愈发激怒了他,遍布魔纹的粗壮长指卡住下颌,一条腿半跪在床榻上,将人锁在身下,近乎粗暴的撕咬了上去。 “别人伺候着,舒服么?” “不是厌弃、憎恶我么?” “那怎么还对着这张脸心软?” “师……尊……” 咬牙切齿的两个字落入耳畔,血腥气弥漫在唇齿间,咣啷一声,银白长剑猛地砸在脚边,全无往日纤尘不染的孤高。 裴……夙…… 熟悉的气息被放大数倍的感官强烈地感知着,多年压在心底的愧悔、思念瞬间倾斜而下,如同翻天巨浪,将楚霜衣吞没在其中,窒息的裹挟着,推搡着。 楚霜衣颤抖着,单薄的脊背抖得不成样子,眼前鲛纱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湿透,惊愕的低唤甫一出口便被暴戾的唇%舌碾碎。 他这副隐忍颤抖的模样却反而激起了裴夙的怒火,紧实的手臂向下而去,将人猛地一提,推倒在冰凉的被褥上,随即追缠上去。 脆弱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一声脆响。 肆虐的魔息侵入经脉,勾起陈年旧患,犹如钢刀插入胸膛,翻绞不停。 冷汗霎时间浸透了衣衫,楚霜衣再难忍受,一巴掌落在裴夙的脸上,凄厉怒喝:“裴夙!”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一道血迹缓缓从嘴角流下,然而时而多年,这点伤对于魔尊而言,只如蚍蜉撼树。 裴夙额头抵着他的下颌,剧烈低喘息着,抬起阴沉沉的眸子望着楚霜衣,“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楚霜衣旧患突发,耳边嗡鸣不止,压根不知裴夙说了什么,只觉得身边这滚烫得体温令他无比安心。 下一瞬,这体温便迅速抽离,裴夙揽着他的腰,将他扶坐到床榻边。 楚霜衣胸前素白孝服已经被拉扯不成样子,缎发也凌乱不堪,松松地垂在鬓边,整个人颓然地靠在床边不停喘息。 裴夙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越发显得茅屋低矮逼仄,他却顾不得这个,掌心召出一簇魔焰,粗暴地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青年提到楚霜衣瞎掉的眼睛前。 “本座竟不知,清霄仙尊竟然沉沦至此,连个怨灵也分不清!” 楚霜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头一紧,连忙牵动着疲弱的身子阻止,“别!” 然而为时已晚,楚霜衣为之急迫的情态只是在裴夙心头上又添了一把火。 他眸色愈深,手上微微施力,那只与他容貌相似的怨灵瞬间便被魔焰吞噬,化作一缕烟灰。 急怒之下,气血与魔息相冲,一口腥甜猛地冲上喉间,楚霜衣的意识便迷离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怨灵消散,整个幻境再次开始坍塌,屋外传来巨大的震动声响。 恍惚间,楚霜衣听到一声急促的、不加掩饰的呼唤。 “为师……没……事……” 大股的血流从口中涌出,呛的楚霜衣的话音断断续续,他奋力展开手掌,纵使体力不支,却仍然试图召起纯钧。 这次,他要保护好徒弟……
第44章 石雕巨剑轰然坍塌,混沌尘烟中,凄厉鬼影与修士缠斗不休,惨叫声不绝于耳。 手中长剑早已被鲜血浸透,滑腻的握在手中。 “师……尊……你对弟子……可曾……” 飞速坠落之下,青年微弱的呼唤的从千万鬼影中模糊传来,悲戚难言。 刺耳的机械人声不断示警,天道、苍生,哪怕是重回现世的唯一生机,尽数抛在脑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只想把徒弟重新带回人间。 不知何时,他伸出去的手成了锋利的长剑,瞬间贯穿了青年的胸膛。 一簇血花飞溅开来,温热粘腻的血水溅了满脸,青年的气息再次消散在他眼前。 “裴夙!” 楚霜衣瞬间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冷汗浸透脊背,冰凉一片。 他像一尾脱水的银鱼,脱力地垂着脑袋,鬓发落在胸前,急促地喘息着。 一成不变的梦境,重复了百余年。 楚霜衣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神智逐渐清明,他记得,幻境崩塌之前,徒弟回来了。 徒弟,徒弟呢? 他连忙伸手向身侧一摸,是质地厚实的布料,没有残余的温度。 仔细地摸索出去,两边就是低矮的木板,围成了一个逼仄的空间。 楚霜衣摸着木板一愣,他躺着的这东西,似乎是——棺材。 他磕磕绊绊地爬出去,没走两步,咚的一声,膝头就狠狠地磕在另一具棺头。 他眉头轻皱,放缓了步伐向旁边走去,发现几乎每隔几步就停放着一具棺材。 空气中溢满了潮湿的腐臭味,像这样的棺材,这里应该摆了上百具。 幻境破碎,这里应当已是现实,若是他从棺中醒来,那徒弟也应该在另外一具棺中。 想到此处,楚霜衣放出神识,身处之地的全貌尽数落入识海。 此处竟然是一处地宫,密密麻麻的黑棺几乎占据了整座大殿,大殿正中是一座神女像,这些黑棺就围着神女像众星捧月地摆放着,像是某种献祭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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