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颤抖的指尖渐渐平复下来。 “师尊,茶。” 小苏噔噔跑出去又跑回来,垫着脚尖,将半盏茶水高高地举到楚霜衣身边。 楚霜衣听着他稚嫩的声音,心头愧疚泛滥,师尊这个身份,他还是做的不够好。 现在看来,纵使那十年他能够寸步不离的将裴夙带在身边,结果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楚霜衣用刚刚积攒下的一点灵力,给小苏捏了朵花。 “师尊这三日去哪里了?” 小苏抱起床头一堆小玩意,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爱惜地收进百宝袋,手边的小花摇头晃脑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逼供。 屏风后,浴桶里蒸腾起袅袅水雾,楚霜衣按在衣襟上的手指顿了一下,神色模糊在雾气中,“去见……你师兄了。” 小苏好奇的询问又隔着屏风传进来,“师尊手上那只镯子也是师兄送的吗?” 楚霜衣愕然,摸向手腕,冰凉的镯子套在腕骨上,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向下滑了两寸,强势的替他主人宣告存在感。 母镯,被改制过的母镯。 是什么时候套上的? 不可避免地回忆那个幻境,楚霜衣被水汽熏红的脸,渐渐褪去了血色。 嘴角破口微微刺痛,书中裴夙残杀师尊的字句逐渐浮上眼前,他一颗温热的心几乎凉透了。 书中原主死的倒是痛快,照幻境中徒弟的恨意来看,轮到他,恐怕还要多上一道程序。 楚霜衣神色只紧绷了片刻,便随意地向后一躺,温热的水流缓缓漫过胸前。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熨帖的叹息,日子要过到头了…… “若是……师兄来接小苏回家,小苏愿意跟师兄走么?” 屏风外,小苏摆弄着手上花,闻言支着脑袋想了想追问道:“回家?是回故柳峰么?” 故柳峰,走到这般地步,徒弟还愿意随他回去么? 楚霜衣微微偏头,随手扯下眼前纱,几缕缎发落入水中,愈发显出几分湿淋淋的落寞。 沐浴过后,他换上一套崭新的素色衣袍,泛着浓郁的柳香,小苏最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跑到他腿边黏着。 两道化音符展在身前,楚霜衣将瑶姬之事细细的讲了一遍,化音符上青光闪烁,字迹清晰地浮现。 “小苏,捏两只送信青鸟出来。” 以前这种事师尊从来不让他经手的,小苏心中觉得反常,却还是乖顺的捏出两只青色小鸟。 他将道符箓各自卷起,说出两个地名,打开窗户,两只青鸟衔起化音符各自飞远。 寒风将他素白的衣袖吹起,黑镯套在伶仃腕间,好似被一只栓住的美人筝。 楚霜衣却不以为意,三两下将长发粗略拢好,插了枝玉簪束起。 他估计徒弟也没那么快找上门,荷包里还有千万身家等着他挥霍,临了几日,不如再潇洒些。 客栈有什么好住的,就是九重天上白玉京,他也住得! 楚霜衣转身抱起小苏下楼去,也不分多少,撂下一整锭银子,退了房,向街上走去。 长街风雪未停,落拓的身影掩映在簌簌落雪中,清寒快意。 分明还是一身素白,眼前覆纱,小苏却觉得此刻的师尊同以前不同了,锋利孤冷之中似乎萌生出了些许鲜活。 绿玉坊前,门厅热闹依旧,大门半开,透出些靡靡之音,勾的人心痒。 楚霜衣推开门,坊中春色稠艳,老鸨还记得他那锭金子,连忙热络地迎了上来,“公子,您可算来了,姑娘们可都惦记着您呢!” “只是不巧,今儿个平娘不在,您看——” 楚霜衣抬起一只手打断她的话,玉镯裹挟着衣袖滑落,指尖捏的赫然是一袋子金灿灿。 他冷着脸,周身森然寒气犹如冰堆玉砌,平静道:“两间上房,十八位花娘。” “十八个!?”老鸨惊呼出声,她纵横风月一生,还没见过这样大阵势的,忍不住确认道:“公子确定,要十八个?” 楚霜衣面不改色:“十八。” “是是是,这就给您准备。”老鸨连忙应声,引他上六楼。 绿玉坊上下共六层,前堂散客寻欢,房间逐楼而贵,六楼是绿玉坊最奢靡精致的房间,整层仅有两间房,此间花娘亦是绿玉坊中最妩媚金贵的姑娘。 能上的此层,无不是一掷万金的豪客。 楚霜衣在房门口将小苏放下,让人领他到隔壁的房间去玩,自己则转身进了另一间。 房内雕梁画栋,珠玉垂帘,整幅红纱垂幔落地,将大片温热汤池隔在珠帘之后,镶金兽炉熏香缕缕,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十八位衣衫单薄的美貌花娘鱼贯而入,香甜气息混入熏香,房内温暖如春,靡乱热潮滚滚。 实木花桌上佳肴满席,楚霜衣正襟危坐,像是一柄霜刃长剑,任由姑娘们簇拥环绕。 老鸨临走前推了一位眉眼深邃的花娘到他身旁,附在他耳畔调笑道:“这姑娘可是难得的魔族血统,道长自然晓得其中之道。” 魔族? 花娘凑过来,淡淡的魔气散出,清冽冷香与故人相似。 嘶,嘴角的伤口又在痛了。 楚霜衣推开送到唇边的醇酿,对着那位魔族血统的花娘冷冷吩咐道:“你来倒。” 花娘一副美艳长相,十分知情趣的倒了盏酒水,送到楚霜衣唇边。 楚霜衣自己接过喝尽,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再倒。” 一连八九杯,魔族花娘言听计从,沉默寡言地伺候着。 其余十几个姑娘空坐在一旁,楚霜衣不肯让她们近身,她们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俊俏的仙尊由那魔族花娘一人霸占着。 楚霜衣又饮下一杯,唇肉被酒水染的水淋淋,勾勒出饱满的弧度。 他酒量浅,面颊浮上了一片绯红,此刻已经有些迷离,转过头,眉头拧着,“你们……热闹些……” 此言一出,花娘们弹琴抱阮,柔声唱曲儿,房内立刻热闹起来。 楚霜衣却还是只让魔族花娘一人近身伺候,酒水入喉,愈发燥热,冰雪样貌略有些呆滞,问她道:“不是有魔气,怎么沦落至此?” 花娘被他问得明显一愣,低低笑了声,没答话,又送了盏酒水上去。 不知喝了多久,楚霜衣身上尽数被酒香浸透,踉踉跄跄地跌在榻上,扯了扯衣襟,露出小片玉色胸膛,小声地喊热。 魔族花娘随着他跌在榻上,柔媚地攀上胸膛,“公子哪里热?” 清冽的冷香凑上来,在他胸前不轻不重的摩挲,渐渐探入伤疤之处,有些痒。 楚霜衣一把抓住胸前那只手,冰凉的玉镯触及皮肉,带起一片清凉。 徒弟给戴的镯子,是徒弟。 意识到这儿,楚霜衣暗暗悬着的心并不紧张,反而安稳地放下。 “为师,身上热。”他呢喃开口,却不知自己悄然间已经换了称呼。 那团熟悉的气息凑上来,勾着他问:“摸摸好不好?摸摸就不热了。” 楚霜衣呆滞了片刻,停止运转的脑袋实在理解不出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听从徒弟的话,小幅度扯动衣襟,“摸摸。”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粗暴踹开,摔在两侧,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花娘们花容失色。 楚霜衣被巨响惊醒,皱眉支起身子。 花娘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色阴冷的男子站在门口,提着一把银霜长剑,俊美的脸上爬满了黑紫的纹路,目光定定地锁在公子身上,狂乱的魔息失控地铺散开来。 “师尊,方才的话,不妨对弟子也说一遍?”
第46章 魔息搅动腾腾杀意,昏黄烛火跃动不停,满室靡艳春光。 徒弟冰寒的声音传来,犹如凉水兜头泼下,楚霜衣瞬间从迷离幻象中清醒,扶着床框坐起,下意识与身旁花娘拉开距离。 完蛋!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以免伤及无辜,楚霜衣在近乎实质的逼视下拉好衣襟,抬手让花娘们离开。 魔族花娘走在最后,裴夙提剑踏进房来,错身之际,轻轻地扫了一眼,魔息愈发汹涌喷薄。 砰地巨响,房门在裴夙身后紧紧关合。 “裴夙,你我之恨——” 死到临头,楚霜衣眉眼冷淡,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从容,还想再发表两句临终感言,交代一下小苏的归宿。 “唔——” 然而百余年后的徒弟不再像从前那样乖巧听话,选择了一种最难堪的方式打断了楚霜衣的话。 高大的身影猛然倾覆下来,下颌被死死卡住,唇舌粗暴地碾上来,失控的魔息疯了似地往他身体里钻。 白纱下瞎掉的双眼猛地瞪大,魔息勾动煞气,楚霜衣绯红未褪的脸颊转眼变得苍白,双手剧烈地推搡着逆徒紧实的胸膛。 疯了,早在重逢的那一瞬间,裴夙就已经全然疯狂。 何为仙途,何为魔道,既然他做了这十恶不赦的魔尊,就该把罪行彻底坐实才是。 裴夙随手将长剑扔上床榻,空出手来,反扣住两段清瘦腕骨按在师尊后腰上,轻轻一抵,愈发放肆侵犯。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直到楚霜衣两颊发酸,粘腻湿热才从唇上退去,分离些许,滚烫鼻息缓缓下移。 耳边粗喘一片,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这逆徒的。 “我自是恨你。”逆徒额角抵在他的颈窝,声音发颤,“恨你木讷,恨你决绝,恨你不明白心意。” 身后紧扣着的手被放开,脱力的垂落,楚霜衣浑身紧绷,惊恐地喘息着,他竟不知徒弟的执念竟然已经深重到了这个地步。 “裴夙、裴夙,你弄错了” “是因为你从小跟着我,身边只有我,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这是错觉!” 不知是在说服谁,楚霜衣陡然拔高了声调,清冽的声线不复冷静,重复道:“这是错觉,这不是——” 颈边传来一声轻笑,裴夙抬手,慢悠悠地蹂躏他饱满嫣红的唇,揽着他的腰,嘲讽道:“师尊想说什么?这不是什么?” 楚霜衣双唇颤抖,心头无限绝望,始终说不出话来。 一条腿跪在榻边,裴夙直起身子,一把扯掉那条碍眼的白纱,露出那张锋利而脆弱的面容,细密的吻居高临下的落下来,声线喑哑,“师尊不肯说,弟子替你说。” “千年妖丹凶险难得,师尊托长京送至魔域。” “幻境中与我容貌相似的怨灵,师尊对其心软。” “就连方才贴在师尊身上的花娘,不也与我有几分相似。” 短短几句话,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剑,狠狠刺入楚霜衣心头,血淋淋地将他整颗心剖开来。 “胡言乱语!”他颤抖着别开脸,厉声反驳道:“那只是顾念旧情!” “就算前两条只是顾念旧情,那么最后一条。”裴夙高大的身子再次笼上来,长指抚摸他脆弱的脖颈,嘴唇贴在他泛红的耳根,哑声讥笑道:“师尊逛窑子,心里也想着徒弟的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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