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上方才传来低沉的命令。 “退下吧。” 几人立时如蒙大赦一般,轻手轻脚地从殿内退出。 长京临走前神色复杂地向榻上望了一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人走后,整座空荡荡的大殿便只剩裴夙一人,手指轻轻一抬,那只大青虫便落入他的掌心。 他饶有兴致地观赏了片刻,眸中兴致未褪,一簇魔焰腾地从掌心升起,瞬间将青虫吞噬,青虫被魔焰灼烧,痛苦地扭动身躯。 火光映在裴夙眼底,星星落落,赤红一片。 直到火光褪去,掌心里不见青虫的身影,只剩一颗长满青苔的石子,泛着他曾经最熟悉的气息。 他长眉一挑,唇角勾起阴冷的弧线,溢出一声弥漫着恨意的低叹。 “师尊,好久不见……”
第41章 天色深沉,逼仄的窄巷曲绕不尽,若有若无的女子哭声从两侧门廊中传来。 一道道门排列在两侧的墙面上,每隔几户,门楣上就挂着白,里面停着一口薄薄的棺材。 小苏神情紧张,紧紧地拉着的楚霜衣的衣袖,小声道:“师尊,有人在哭。” 若是放在百余年前,这种阴暗的小巷,以楚霜衣的胆色,恐怕一刻都不愿多留。 不过这百余年,惊悚可怖的事情经历的多了,胆色也随之磨砺出来了。 以前与徒弟出行,虽然也遇到过妖物,却从未遇见过惊悚血腥的场面,许是他运气不好,没了徒弟总能遇到这些。 楚霜衣俯身将小苏抱进怀里,声音压得很低,像孤魂似的飘荡在空中,“小苏猜猜,她们为什么哭?” 小苏没刚来时那么活泼,把头埋在楚霜衣怀里,闷闷道:“死掉了,她们家里的人死掉了。” “生离死别,世事无常。”楚霜衣的话里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惆怅,“为师若是死了,小苏也哭么?” 当年封阵之时,他不仅没能救回徒弟,还亲口说了那样一句话,想必徒弟早已将他恨之入骨。 按照书里的剧情,徒弟注定弑师,待到那时,他侥幸捡回的这条命也就走到终点了。 “不哭!”小苏一下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神色坚毅:“师尊若是死了,小苏给师尊抓一百个鲛人,放在坟前哭,好听!” 楚霜衣想了想那个画面,一百个上身赤裸的鲛人在他坟头放声恸哭,照眼下宗门里编排谣言的架势,八成要把他的死扯到上与鲛人缠绵悱恻上去。 他可不想百年以后,清宵仙尊的名号彻底沦为艳名。 托小苏的福,他心里那点儿若有若无的悲伤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霜衣停在一户寻常的人家门前,叩了半晌的门,却始终不见有人应答。 他微微皱眉,手中的寻踪符指示的确实是这里,并未出差错。 又敲了一会儿,没半点回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原本他打算给徒弟送了妖丹就继续游历的,但郁姜师姐托他顺道拜访一位故人,不管见没见到,总该有个细情才是。 只好又到附近的人家询问。 没成想,楚霜衣每次刚把要找的人名说出口,里头的人就一脸惊恐的关上门,仿佛见鬼了一般。 一转眼的功夫,小苏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熟了。 楚霜衣心中疑惑,却也不能强逼于人,只好原路返回。 临近巷头时,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来,“年轻人,你要找的人,几十年前就死了。” 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楚霜衣转过身,倒把老人家吓了一跳。 “哎呦,还是个瞎子。” 楚霜衣到嘴边的话噎了一下,轻声问道:“您知道平娘?” 老妇人满鬓花白,粗干的脸上尽是深深的沟壑,见他文弱有礼,这才开门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闻言愣了一下。 她把这个名字喃喃念叨了几遍,像是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中。 半晌,才开口道:“我们这小门小户,不知贵人名姓,只叫她夫人。” “三四十年前吧,城主迷上了一个花娘,那花娘不是平常女子,很有心计,城主当年就跟鬼迷心窍了似的,把花娘迎进了府邸,穿金带银的养着,夫人就是那时候搬来这里的。” “那时南林城的毒疫还未彻底平息,夫人彻夜守在疫区,也就染上了毒疫。城主听闻心中愧悔,从南边仙山上求了株灵药来,后来听闻那花娘出门看戏时染上了毒疫,结果那株灵药就再也没送来……” “夫人她,”老人家说到这儿哽咽了,枯树皮似的手掌抹了抹眼角浑浊的泪水,“夫人她生性刚烈,不肯对城主低头,没挺过多少时日就、就走了……” “可怜夫人膝下的小公子,也没留住。” “年轻人,你来找夫人,可是她娘家人?” 没想到是这样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楚霜衣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算是故人。” “也行,也行,你且等等。” 老妇人一把将人拉进院门,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回房取了个粗布小包出来。 “这是夫人当年留下来给小公子的,可惜,那孩子……” 老妇人抽泣着,将粗布裹着的小物件放进楚霜衣掌心,嘱咐道:“夫人走的干净,就剩这么个镯子,是留个念想,还是立个空坟,你们看着搁置。” 镯子握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就像握住了平娘铿锵坎坷的一生。 楚霜衣对老人家郑重地颔首,承诺道:“会好生处置的。” 他走前问起其他人对平娘反常的态度,老人家犹豫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将近日发生的怪事讲了一遍。 原来不久前南林城来了个花娘,容貌绝世,一进南林城就受到满城才贵的追捧,但离奇的是,这些与花娘交游过的男子们,从才贵公子到家奴小厮,没过多久就都纷纷病逝了。 城里便开始由传言说这是平娘回来复仇了,是而众人这才对平娘惊恐不安。 楚霜衣听完心绪低沉,回客栈的路上,他听见几处高阁府邸也都传出了女子的哭声,心下愈发不安。 客房内,楚霜衣小心翼翼地熟睡的小苏放在榻上,盖好锦被。 这才坐回桌前,摸索着斟了满满的一碗茶水放在面前。 长指在茶碗中沾满了茶水,晶莹的水光在半空飞快挥动,一道传影符瞬息而成。 只见青色光芒骤然一闪,茶碗中的茶水随着楚霜衣的动作竟然在半空缓缓铺展成了一副水镜。 水镜里是个面容冷肃的女修,鬓发规整,正在案前执笔题写。 “师姐,南林城有变,故人已逝。” 楚霜衣将平娘的事原原本本与郁姜师姐交代了一遍,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响动,像是笔杆摔在纸上的声响。 “师姐。”他担忧地唤道。 水镜中的女修不复方才的从容镇定,一团大大的墨渍突兀地落在她刚刚写好的丹方上,乌黑的稠墨还在不断晕染…… “少时,我们约定结伴游遍天下,而她死在我离开南林城的第三年。” 楚霜衣从未听过她这么温柔的语气,在他来到这儿之后,郁姜师姐总是不苟言笑、雷厉风行。 当年南林城魔瘟肆虐,郁姜师姐率领云栖峰弟子前往救治,彼时魔瘟尚且无解,就连云栖峰弟子也是驻扎在城外救治伤患,唯有郁姜师姐毫不犹豫地进了城。 少时旧友,死于非难,其中是何等悲凄,楚霜衣莫名有几分感同身受。 “霜衣,此事你暂且先探查着,我即日出发。” 女修坚定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细听之下还带着些颤抖。 “师姐——” 楚霜衣还想劝她,可水镜没了回应,已经哗然而散,落了满桌的茶水。 水流沿桌面缓缓流下,由急到缓,最后只剩滴答滴答的声响,响在空荡的房间里。 楚霜衣久久地站在窗前,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始终吹不散他心底的那点后怕。 他思忖了半夜,总觉得这件事里似乎漏下了一部分。 翌日一早,坊间常卖的小玩意摆了满床,小苏还陷在被子里,抱着个木偶玩的不亦乐乎。 楚霜衣在房间内下了最后一道禁制,转到屏风后,面色严肃道:“为师回来前,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小苏腾地撒开了怀里的木偶,跳下床,噔噔跑到楚霜衣面前,软软地恳求道:“师尊带小苏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 见楚霜衣无动于衷,小苏愈发放肆起来,抱着他的大腿晃来晃去,装着哭腔,“师尊带小苏去好不好?” 楚霜衣探出手,净白的腕骨从袖中滑出半寸,小苏以为师尊来抱他,露出欢喜的神色。 然而那只骨节匀称的手只是平翻在半空中,一株憨态可掬的胖仙草稳稳落于楚霜衣掌心。 那是小苏的本体,楚霜衣刚醒来时发现的。 仙草内丹残破,有修补过的痕迹,也不知当年尚且年少的徒弟是如何将这株残破的仙草重新拼合起来的。 徒弟珍视的东西,他自当严加保管。 若是有一日,也好完璧归赵…… 楚霜衣眉眼隐在鲛纱下,唇峰微合,没有情绪外露,淡淡道:“想变回本体?” 小苏最怕这个,登时松开了楚霜衣的大腿,退后一步,乖乖地行礼,“弟子恭送师尊。” 楚霜衣手掌一翻,那株本体蓦地消失在宽大的袍袖间。 他合上房门,在门外下了一道传音符,这才放心出门去。 昨夜他已想过,若那位花娘真是为平娘复仇而来,那么应当受到惩罚的人之中,老城主首当其冲,而非像眼下这般在城中滥杀。 在客栈掌柜那里打听过,老城主倒真还尚在人世,如今正在城郊的别院安养。 除此之外,楚霜衣还探听到了些许不一样的内情。 当年那位花娘竟然也生了一位公子,但花娘与小公子的下落就无人知晓了。 如今的城主是老城主从族中过继来的养子,说是过继,其实城主过继之时已经成年,走个形式顺理成章的继承城主之位罢了。 南林城是宗门与魔域的交界之地,此地往来商贩繁杂,鱼龙混杂,许多修士与魔族在此交易买卖,是以此地虽偏远却也富庶。 南林城虽不受仙盟管制,却在仙盟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南林城的城主纵使卸任,其威慑仍不亚于任一宗门的掌教。 楚霜衣亲自到南林城郊外的别院探了一回,老城主尚且安然无恙。 只是算不上安养,倒更像是囚禁,重重禁制之下,就连楚霜衣也没有把握能全部破解。 奇怪的是,这外面的几层禁制只限制人出去,却不限制人进入。 庭院中种了大片的梅花,香气淡然,楚霜衣在房顶停留了片刻,便又折返回到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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