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重伤的楚霜衣。
第40章 北境,清离海刹。 巨大的山谷下,长风呼啸,朔雪凛凛,水面冰封万里,放眼望去,尽是白雪皑皑。 极寒之地,庞大如小山似的熊妖放声怒吼,落雪簌簌,冰面振颤不止。 一道耀目的银光划过,鲜血淋漓溅了三尺高,庞大的熊尸轰然倒地。 妖血汩汩流淌,化开积雪,露出冰面下密密麻麻的具具尸骨。 青色身影飘然落地,飞扬的鲛纱在空中划过一抹凌厉的弧线,又被寒风吹拂而起。 楚霜衣手握长剑,在熊尸腹中轻轻一剜,一枚金色妖丹破开胸腹,腾空升起。 他虚空一握,妖丹便轻盈地落入手中。 身后雪地里跑出来个白绒绒棉衣裹着的小童,兴冲冲地接过妖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放光,瓮声瓮气道:“师尊,好大的妖丹哪!” “千年妖丹,自然不凡。” 手中纯钧倏地一甩,剑身沾染的妖血顷刻滚落,两三点碧绿溅在雪中。 小童有样学样,将妖丹放在雪里滚了滚,才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中。 风雪交加,楚霜衣面如冷月,没有一点血色,他俯下身,两三下拂去小童身上的雪花,一手抄过膝弯将其抱起,转身向谷外走去。 小童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把玩着装着妖丹的紫檀木匣,亲昵地蹭在他胸膛上,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师尊,这是给谁的?” 冰穹雪盖之中,楚霜衣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点碧色,落玉般的声音随风而来: “给你师兄的。” …… 楚霜衣从昏睡中醒来,是在长风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十一年。 煞气侵入丹田肺腑,掌门师兄足足耗尽了十二朵八瓣莲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 伤势刚刚好转的第一年,楚霜衣还抱着去魔域将徒弟带回来的念头,只不过还没踏出浮光山半步,煞气发作就将他折磨了个半死。 过了些年,他伤势几乎好透了,再想去魔域找人,却传来沉水渊新任魔尊的消息。 楚霜衣听完没什么表情,就此打消了去魔域的念头。 自此以后,他行事愈发孤冷随性,也不常在浮光山,带着那株成了精的丹阳草四处游历,格外宠爱。 虽未明言,却默许丹阳草唤他师尊。 楚霜衣想的通透,纪清羽已是宗门新贵,与徐清婉情意绵绵,徒弟照旧成了魔族之主,他来了这一遭,看似更改了剧情脉络,可尘埃落定,一切终究还是按着书中的情节有条不紊地推进。 徒弟的黑化始终停留在99,他的任务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不能回到现世,倒是在书中捡了一条命回来。 在书里,过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毕竟原主的积蓄还是相当殷实的,有钱的日子,好过的很。 楚霜衣曾在茶肆听人说书,在花月楼听鲛人唱歌,曲调婉转忧伤,带浓浓的悲凉。 小苏说,鲛人在哭。 楚霜衣在花月楼停留了一旬,最终挥霍三万两黄金赎出了那个声音哀婉的鲛人。 他问小苏:“喜欢鲛人唱歌么?” 小苏把脑袋摇成了一个拨浪鼓。 于是楚霜衣带着他和鲛人,北上数千里,送鲛人回了北海。 他们在北海停留了三日,第三日,鲛人去而复返,送了他一斛漂亮的鲛珠。 楚霜衣让小苏挑三颗最大最圆的出来,小苏那时已经是六岁小孩的样子,挑挑拣拣选了半天,捧着三颗送到师尊面前,嚷嚷道:“这是最漂亮的啦!” 他拿起来摸了摸,触手温润,是难得的上品。 小苏扒在他胳膊上,眼巴巴地看着:“师尊要珠子做什么?” “给你师兄串个剑穗。” 师尊嘴里总挂着个师兄,可小苏自打记事起就从未见过师尊身边有别的弟子出现过,更是不曾见过这位师兄。 就连浮光山上的诸位同门,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不肯多言。 小苏也去问过,可师尊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才用手比划了一下,说:“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你师兄哄你的。” “小苏不记得了。”小苏抱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求他道:“师尊给小苏画下来看看。” 楚霜衣被他求的心软,提起笔欲落,脸色却忽然凝固住了。 原来,他连徒弟长大后的样子都不曾见过…… 见师尊脸色不好,小苏也不敢再缠人,作画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楚霜衣游历在外,很少回浮光山,唯有花灯节这一日,年年都在浮光山上过,但他却从不在六清斋过夜,或是借住掌门师兄的摧岳殿,或是在寒潭边整夜枯坐。 久而久之,宗门内便传出不少毫无依据的谣言来。 譬如此刻,江水无垠,雾气袅袅,两道畏鄙的男声透过薄薄的船舱传上船头。 “你可听说了,这浮光派的清宵仙尊自打没了徒弟就彻底疯了,日日流连青楼楚馆,消解相思之苦呢。” “这宗门仙尊看似孤高,没想到也如你我一般,放不下那档子红尘俗欲。” 小苏正在船头摆弄一只精巧剔透的九连环,闻言慢慢地蹭到当事人身旁,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师尊,是这样吗?” 楚霜衣负手立于船头,青色衣衫随风拂动,面无表情道:“没有日日。” 江面雾气迷茫,船只顺水而行,隐隐可以看见岸边铺雪的渡口。 船舱里二人不知当事人正在身边,传了两句清宵仙尊的闲话,犹嫌不够,转眼又将话头转到了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这时节南林城死气沉沉,不就是因为沉水渊魔头近来又起兵戈,吞并了北渊魔族,死伤无数,致使行商、修士不敢来此。” “亏得那位还有个仙尊的名号,竟教出了这么个残暴的魔头来。” “不过这北渊向来强悍,听说那魔头也没讨到好处,受了重伤,不知那位若是得知此事,心里可心疼?” “我看不仅心疼,还要脱衣解带好好安抚一番呢。” 两人旁若无人的□□起来,像是两条肮脏的蛆虫,蠕动在日光下。 小苏圆润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趁着船夫低头摇桨的功夫,两手指尖微颤,从袖中唤出了两条手指粗细的大青虫,顺着空隙,爬进了船舱。 不多时,就听里面传来两声难听的叫喊,两人发狂地抓挠着,躺在船舱里直打滚。 “南林城到喽!” 正在这时,船只靠岸,船夫放下船桨,一声豁亮的喊声直上青霄。 小苏还在扒着船舱咯咯的笑,地上的两个低阶修士身上刺痒不止,登时恼羞成怒,咒骂着提掌就向他拍去。 “狗娘养的小杂种,敢戏弄你爷爷!”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青色的衣袖将小苏稳稳捞起。 两名修士见掌风落空,不依不饶地追上了船头。 “又惹祸。” 楚霜衣抱着他,轻飘飘纵身一跃,嗔怒的斥责落在风里。 “师尊,他们骂我,是狗娘养的。” 小苏肉嘟嘟的脸蛋一皱,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顷刻间便蓄了一包泪,抱着楚霜衣的脖子委屈道。 “不是。”楚霜衣气息一沉,安抚道:“小苏,是师兄养大的。”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江面骤然掀起狂风巨浪,水花溅到空中却成了冰锥,如急雨般打在船头,霎时间,血花四溅。 “扑通”两声巨响过后,江面平静如初,小舟上的两条蛆虫也没了踪影。 小苏趴在楚霜衣肩头,遥遥地望着江水里不断扑腾的两簇水花,一把抹掉了眼里的泪花,拍手直叫好! 直到水面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扭过身子,满眼新奇地张望着街面,“师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送东西。” 楚霜衣托着他乱扭的屁股,长袍广袖,仙风道骨之中另有几分贤良人夫的韵味。 小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取出那只精致的紫檀木匣,在袖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条比方才那两条足足粗壮两倍的大青虫。 南林城已经落过一场初雪,天气有些冷,将这刚露面的大青虫冻的蔫头蔫脑,小苏把它抓在手上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猛地关进了紫檀木匣里。 这是他给师兄的小礼物。 放完礼物,小苏心虚地拿眼睛偷瞄了楚霜衣,又把小手伸到师尊眼前的鲛绡上摸了两下,反复确认师尊没有注意到他的小礼物。 “别拿你抓过虫子的手摸为师。”楚霜衣陡然出声,将他吓得一抖。 “小苏没有!”小苏手忙脚乱地将紫檀木匣放进百宝袋里,立即矢口否认。 “方才那两名低阶修士——” “没抓!”楚霜衣话还未说完就被小苏打断,好半天,他才又慢吞吞地解释了一句,“是它们自己爬进去的……” 楚霜衣心中无奈,带着一身风雪走进了一家客栈。 ----- 魔域,苍灵宫。 空旷的寝殿内,两侧对列六座高足黑石烛台,上面燃着烈烈魔焰,兽纹镌刻的玄铁巨榻横亘正中,浓烈的血腥气从上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床榻上侧倚着的人,正是魔域的新主——魔尊裴夙。 裴夙双眸半阖,眉峰锋利扬起,直到眉尾处被一道突兀的伤疤截断。 他身上的赤纹黑袍松散垂落,露出精壮的胸膛,一条血淋淋的伤口横在小腹之上,正缓缓的向外沁着血珠。 几个美貌的魔族侍女跪在榻边,战战兢兢地处理伤口。 长京身着黑甲从殿外匆匆而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势,奉上一只木匣,“尊上,此次北渊魔族彻底降服,只余下些琐碎事务,您尽可安心闭关疗伤。” 木匣被侍女接过,咔哒一声轻响,木匣打开的瞬间,只见一条肥硕的大青虫趴在正中。 捧着木匣的侍女发出一声尖叫,失手将木匣摔落在地,一颗金色妖丹随之滚落在地。 长京余光瞥见那只虫,整个人都僵住了,恨不能立时化出原形将虫子绞杀千百遍。 但此刻终是为时已晚,只得恨恨跪下,膝头磕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疏忽。 裴夙缓缓睁开黑眸,殿内威压瞬间阴沉下来,几个侍奉在跟前的侍者出了一身冷汗,硬生生压下本能的战栗,胆战心惊的处理着伤口。 犯错的侍女连忙跪地叩首,身子抖似筛糠,连声求饶也不敢喊。 霎时间,殿内寂静如深渊,只有感受到温暖的大青虫还在地上蠕动。 跳动的火光映在裴夙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凌厉的侧脸的愈发显出些阴晴不定的戾气来。 刀剑般阴寒的目光缓缓落下来,冷汗几乎浸透了长京的里衣,他忐忑地维持着跪地的姿态,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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