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摔倒了你就是这样帮我处理伤口的。” 闻言,女人捏着棉签的手一顿,她没抬头也没搭话,而是将头埋得越发低了,谢桑知道她哭了。 谢桑的视线扫过四周,公寓上上下下很干净,整洁一新,客厅摆着刚刚换好的鲜花,还有饭桌上的四菜一汤,这是容姨每次来都会为他做的菜色,他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腻。 “容姨……” 谢桑握住了女人捏着棉签控制不住颤抖着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多年前那个撒娇要糖吃的小男孩,他对着女人露出一个红着眼的笑:“我饿了。” …… 热腾腾的四菜一汤已经凉了,女人一再说着要去为谢桑重新现烧几盘,却被谢桑制止了,他贴着绷布的手握着筷子夹起一大口菜塞进嘴巴里,大快朵颐。 谢桑吃得很香,他对着红着眼的女人竖起一个大拇指,口中咀嚼含含糊糊吐出一个字:“香!” “香就多吃点。” 看着一身是伤的谢桑坐在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着自己烧得饭菜,女人忍不住又一次湿了眼眶,她扭过身,口中说着我再去加个菜,飞快地用手背摸了一把泪。 “容姨,不用了,这些……” 谢桑口中的话没说完,他看见了枯瘦的女人控制不住颤抖的背,他不再阻拦随她去了。厨房里再次响起水声,谢桑放下筷子,口中的饭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阿飘是没有味觉的。 谢桑站起身,他来到厨房外往里看,背着他的女人正在切东西,她分明没在洗菜但是洗碗池里的水却不停地流着。谢桑退了一步,他打开冰箱的门,他看见了一堆食物被分门别类地放好,饮料牛奶,蔬菜水果,最多的就是整整齐齐的便当盒子。 谢桑有胃病,他不会烧饭,很多时候就是凑合一顿算了,冰箱里最多的就是酒和水,他一个人住,没人管他,保洁阿姨一周上门两次。他脾气不好,嘴巴又欠,其他人都怕他,只有容姨每周都会变着法子地给他送吃的,这些年他没把自己作死,容姨功不可没。 谢桑关上冰箱门,他回到餐桌前的座位上,重新捧着碗一口一口全吃了,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 人总是这么奇怪,一个东西从前一直都在的时候觉得它毫不起眼,总是不在意不珍惜,等到丢了的时候才后悔,觉得它又多么弥足珍贵。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多么可笑的劣根性。 泪水混着饭菜咽入口中,竟然尝出了味道,又苦又涩。 当容萋端着菜从厨房中走出来时,她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她把热腾腾的排骨往谢桑面前一放,脸上的神情愧疚又抱歉:“太久没少了,这颜色不好看,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回应容萋的是谢桑连续伸出的筷子,他嘴巴里头塞得满满的,因为他着急连垂都忘记了,他竖朝容萋笑道:“好吃,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是吗?” 容萋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口中,咸的,很咸很咸。 容萋愣住了,她抬起头,正在埋头狂吃的谢桑还对着她竖起大拇指,他吃的很高兴很开心仿佛这排骨是什么美味珍馐。 容萋做菜的时候走了神,她错把盐巴当成了白糖,谢桑说排骨酸酸甜甜,是因为她惯常做糖醋排骨。谢桑把咸口的说成酸甜口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容萋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筷子,她想起自己给谢桑处理伤口时谢桑平淡到几乎麻木的反应,那些狰狞的伤口分明极深,看着就疼……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谢桑抬头看着容萋脸上露出疑惑:“容姨,怎么了?” 容萋费力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她笑着说自己手滑了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她看见了谢桑飘在半空中几乎化为虚影的脚。 这一刻,自欺欺人的虚妄如同大山崩塌,容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谢桑还活着。她的小少爷走了,真的走了。 而饭桌上的谢桑看着弯腰去捡筷子迟迟没有起身的容萋,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碗,有些话不用说,他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自从昨天睁开眼他出现在大宅以后,他就一直在大宅中,谢富国死了,阳台的玻璃碎了,可是他就是出不去。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发虚弱,每一次尝试离开都会使他变得透明。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心中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大概率是要死了,鬼还能死,想想还真是神奇。 谢桑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谢富国摔死了,李淑婷吓死了,但是他们还有个私生子,那也是他的仇人,没有报完仇之前他绝不能死。 从黑夜到白天,他尝试了无数次,他想要出去却都失败了,直到容萋的出现,他跟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公寓,他看见她在警局说的一切。 她说谢富国是杀人犯,他的儿子也是个杀人犯,这对父子同样的狠毒,时隔多年用了同样的手法。谢富国用车祸害死了他的外公,而谢必胜知道新闻发布会以后他一定会去找他们算账所以在他的车上做了手脚。 谢必胜,这个私生子会接受法律的审判,一切的真相都会公之于众,他们会背上唾弃的骂名,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谢富国最爱的就是他的面子、爱钱,谢必胜和他如出一辙,撕破他肮脏虚伪的皮囊让他暴露在悠悠众口的骂声中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看着他汲汲所求的一切在眼前轰然崩塌,他会比死了还要难受。 谢桑看着捡起筷子低着头的容萋,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姨,谢谢您,辛苦了。” 得知自己死亡真相的那一瞬间,谢桑的情绪很复杂,他在想,他们一家真是和姓谢的犯冲,死的不明不白。但是有人记得他外公母亲的冤屈,有人一直在为他们付出,有人还记得他们,这也是一种莫大的宽慰。 捂着嘴压抑哭声的女人浑身一抖,她飞快地擦干眼泪抬起头,通红的眼中映出谢桑的笑容,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嘴唇翕动。 谢桑率先开了口,他笑着指了指自己:“容姨,别那么难过,我其实过的很好,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但是我其实没什么遭罪,车祸发生后我没死,只是去了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容姨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 “您说您去了一个叫做欧亚联邦帝国的地方?” “对,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谢桑点头,随后停顿一秒,他看着眼睛通红仔细听他讲故事的女人,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当然,还是容姨对我最好了。” 在女人半信半疑的神情中,谢桑给她讲了他和法兰克的故事,他省略一些他寻死想要回来的故事,挑了些还能能说的故事讲,翻来覆去就那些事情可是他却讲得很投入,女人听的很认真。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桑,她看见了谢桑提起法兰克时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口中说的话像是在抱怨,但是他的情绪生动鲜活,透过谢桑的口她仿佛看见了他们三个多月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老是管我,管东管西,不让我喝酒不让我抽烟,一日三餐都盯着我吃。” 看着撒娇抱怨的谢桑,容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跟着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好,说明他心疼您。” 谢桑别了别嘴,容萋明白他这是不好意思了,她看着谢桑长大,知道他经历的一切,她知道谢桑别扭嘴犟浑身是刺,他只是嘴巴硬他的心地实际上非常善良。 有人能走近他心里,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容萋轻轻抱住谢桑的肩膀,对着他漆黑的眼眸语重心长道:“小少爷,我知道您和小姐一样都很重情,您应该很喜欢他。” 谢桑一愣,下意识反驳:“谁很喜欢他了,我才没有。” 容萋心知肚明却不戳破,她知道谢桑只是不好意思,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少爷,爱情很珍贵,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更是弥足珍贵,爱情不是比赛,谁先说出口就输了,实际恰恰相反,您身边有人能照顾您我就放心了。” 容萋温柔包容的眼神仿佛看透了谢桑的心,他没有难得地反驳,低下头嘟囔一声:“知道了。” 容萋笑了笑,她没有继续话题,过犹不及。小少爷很聪明,很多时候她需要做的只是稍微提点引导一下,剩下的他自然而然会明白。 时间不知不过地过去,等谢桑说完他的故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通话讲的口干舌燥,陡然安静下来,谢桑原本高涨的情绪突然低落,他想到自己忽然回归地球,他不知道虫族世界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他不敢想。 法兰克会怎么样? 他又会怎么样?他还能回去吗? 天色已晚,容萋又一次给他做了一顿饭。这一次,谢桑把冰箱里头的便当盒全拿出来了,他每盒都吃了几口。 “容姨,我有些困了。” 谢桑捂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着朝容萋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正在收拾碗筷的容萋动作一顿,她放下手中的活扭头一笑:“好啊,小少爷去睡。” 女人的手死死捏着身前的围裙,指骨紧绷地发白,她花白的发垂在耳边,谢桑眼眶一酸,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抱了抱容萋,他藏在背后的右手几乎完全透明。 他的时间不多了。 “容姨,我有些累,想睡个懒觉,明早就别叫我了。” “……嗯。” “容姨,今天的饭菜很好吃,你的手艺又进步了,可以开个大超市了。” “……嗯。” “容姨……” “……嗯?” 谢桑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搂紧了容萋单薄的背脊:“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 容萋眼角泪水断了线一般地滑落。 谢桑感受到了湿润,他没抬头,假装不知道打了个哈气:“容姨,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 在谢桑即将收回手臂的一瞬间,一直沉默的女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得开了口,嗓音沙哑:“小少爷!” 谢桑没动,他等待着容萋接下来的话。 女人的手指痉挛一瞬,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谢桑的衣服而是救命的稻草,低头低声:“您记得要盖好被子,别着凉。” 谢桑回握女人的手,许久才点头道:“好。” 谢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他需要费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飘着走路,他上了二楼打开了卧室的门,走进去躺好给自己盖上被子。 他闭上眼睛,他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听到了脚步声,凌乱的脚步匆匆,急切又慌忙最后停在卧室的门前。谢桑睁眼,他看见自己的门被小心翼翼的拉开,容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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