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炙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谢桑眼中的黑气混着血色滴落在谢富国的脸上,他看着谢富国的脸一点点在自己手中变得青灰,那是死亡落下的阴影。 谢桑的脸上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人的脖颈很脆弱,只要轻松一折就会断裂,他死死盯着谢富国,大吼道:“我已经早地狱里了!” “轰隆隆隆——!” 轰隆隆的雷声不停地落下,屋外狂风骤然炸开了玻璃,谢桑手指颤抖着看着剧烈咳嗽的谢富国,那个记忆中向来看不起他的男人此刻连滚带爬地逃离,碎裂的玻璃扎进他的脚,疼痛让他踉跄地失去平衡,他朝后退去,在他身后白色的落地窗帘被吹得剧烈舞动,像是灵堂里头的白幡。 “畜生,畜生,你竟然真的要杀我,我是你爹,你要下地狱,你要下地狱的啊!” 狂风将男人吹得东倒西歪,他的半边身子失去了重心猛地倾斜,在他惊恐的叫声中,他猛地摔了下去。 “轰隆哗啦啦——” 这场积蓄许久的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盛大宛如刀割一般,三楼卧室敞开的窗户下方正巧是一尊青铜雕像,高举着手臂的雕像是罗马的正义女神。 这本是一处精美的花坛,春天来是鲜花艳丽引来彩蝶飞舞,这是谢桑的母亲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在谢桑的记忆中他常见到那抹温婉的倩影坐在落地窗前笑着朝他招手,可如今无人打理的花坛只剩下杂乱的荆棘野蛮生长。 一只手突兀地朝天歪斜举起,谢富国半个身子挂在青铜雕像上,滚烫的鲜血混着肠子从撕扯开的肚皮里涌了出去,他嘴唇翕动从咽喉中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冰冷喧嚣的雨水中。 谢富国死了。
第129章 小少爷,晚安 这夜的风雨太大, 一场闹剧全被湮没在雨声的喧嚣中,等到谢富国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与此同时三楼的卧室里谢富国的新任妻子李淑婷也早已经死去多时。 发现尸体的仆从吓得瑟瑟发抖,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摇头说不是自己做的,警察只能暂时中断询问。 “被吓死的。” 法医朝着办案的警察说了一声,给早已冰凉的尸体盖上白布。 因为卧室里头没有监控,所以谁都不知道昨天晚上谢富国和李淑婷在卧室里头到底见到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一个会被活活吓死,而另一个失足跌下窗户被底下爱的雕塑直接穿肠而过。 警察扭头朝不远处的女人看去,女人大概四十岁的年纪,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加黑裤子,她看着摆在大厅中的两具尸体, 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和慌张, 她看上去太过冷静了, 警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容萋是吧, 是你最先发现谢富国的尸体的?” “是。” 警察抬头看了眼言简意赅的女人,有些诧异:“你不害怕吗?” 女人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又没做亏心事。” 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带了情绪的,警察皱眉:“凌晨三点至四点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睡觉。” “你是别墅的管家对吧,做了二十多年……” 女人打断了警察的话, 报出了一个更为精确的数字:“还有二十一天就是二十三年整。” 警察愣了一下,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管家睡前有查看整栋别墅的职责, 昨天晚上你没有查房吗?” “我已经不是管家了。” 警察:“……嗯?” “小少爷走后我就不当管家了。” “小少爷?” 一侧的同伴见状赶紧拉过警察耳语几句, 容萋口中的小少爷就是不久前市中心的车祸的死亡者之一, 谢桑。 谢桑这个名字好像一个开关,一瞬间将所有的情绪都开了闸, 旧事重提,刚刚还非常冷静的女人忽然失态,她盯着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眼中的恨意让人心惊:“死的好,他们早就该死了,他们就该下地狱,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因得!” 警察看着明显失态的容萋,缓缓合上了笔录本,他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容萋像是学了变脸的戏法一样再一次恢复成刚刚那副冷静的无懈可击的模样。 警察例行公事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他们调了监控。 女人的回答很流畅,别墅里的监控也显示她昨晚进了房间之后就在没有出来,仆人的房间统一在一楼,而案发地点在三楼,从一楼爬到三楼杀人显然不太现实。 但是考虑到容萋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和她的情绪问题,警察还是将她带回警局进行了一通常规询问。 容萋从警局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没有回大宅,那里的仇人已经死光了没必要再回去,她去了谢桑从前住过的公寓。 容萋打开灯,她先是拉开窗帘然后又打开窗户,午后的阳光混着微风吹进来,她拿起买来的鲜花来到客厅把茶几上有些枯萎的鲜花全换了一边。 接下来就是打扫,客厅的角落、沙发底下、榻榻米,她拿着抹布和扫帚把整个公寓上上下下全部都打扫了一遍。 好不容易打扫完公寓,她没有做任何休息而是洗干净手拿着带来的一大堆菜,走进了厨房,她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堆食物和塞满了冷菜的便当盒子。她把便当盒子一个一个拿出来,把里头纹丝未动的小菜全都清理出去,将便当盒子一个个放进洗碗池里头。 洗碗,煮饭,烧菜,装盘。 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昨晚这一切后女人终于来到餐桌旁坐下休息,她拿了两幅碗筷,面前摆着四菜一汤,热腾腾的,她看着旁边的空座位默默坐了一会儿。自从谢桑走后,这是容萋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她在这间空无一人的公寓内营造出处处都是有人生活的假象。 “小少爷……” 很轻很轻像是叹息,像个机器一样的女人忽然捂住了脸,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小姐,他死了,您看见了吗?那个男人死了。” “吓死的,他们做了亏心事现在终于罪有因得了!” 女人木讷的脸因为剧烈情感几乎扭曲,一开始只是啜泣,到了后来就是憋不住的嚎啕大哭。 “他们死了,那些畜生死了!” “他们罪有应得,他们该死,可是他们凭什么就这样简单死了,他们害死了老爷和小姐,又害了您,他们死的太轻松了,他们应该下地狱!” 女人捂着脸,她哭的伤心,哭得咬牙切齿,她没看见在她身后的角落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 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正在哭泣的女人忽然浑身一僵,她猛地抬起头朝四周看去,不可置信的神情中比起惊更多是喜:“小少爷?是您吗?” 亲昵的称呼,始终未变。 从谢桑记事以来,容萋就陪着她,十二岁没了妈,容萋自然而然地照顾起了他的饮食作息。她是他妈妈带来的人,她的地位早就不是一个普通仆人,她是亲人,能让他妈妈走的时候托孤的那种亲人。 “小少爷,是您吗?”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被眼角的褶皱挤成条状,她比谢桑记忆中老了太多,一眨眼就快速地老去了。 谢桑没有说话,他看着容萋流着泪四处找,他咬着手背将喉咙里的哭声尽数压了回去,他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现在的他太难看了。 谢桑生得好,小的时候就是个福娃娃,白生生嫩嘟嘟,眉眼漂亮,谁见了都忍不住夸几句。他从小到大就没丑过,就算他脾气再坏传闻再多,还是有大把的人贴上来,许多不只是为了他的钱更是图他的身子和脸。 可现在他的狼狈又丑陋。 他死于车祸后的爆炸,很惨烈的死法,死无葬身之地,很丑。 谢桑缩在楼梯下的角落里,他本以为容萋绝不会发现他,可是他想错了。 眼含热泪的女人跪在楼梯口,谢桑瞳孔骤然一缩,他以为看不见他的女人朝他伸出了手。 “小少爷,您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疼吗?” 一句疼吗,谢桑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本想要逃走的脚步陡然一顿。容萋泪眼婆娑地朝谢桑伸出了手,她仿佛没看见谢桑身上那怪异的黑气,也没看见他身上烧焦皮肉的惨状,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身上所有的不同寻常径直朝他伸出了手,毫无保留。 温暖的、小心翼翼带着珍惜的怀抱。 谢桑愣住了,浑身僵硬,他身上的黑气一点点退散消弭,露出了他沾染血迹的脸。 “我的小少爷啊,很疼吧?” 看着谢桑身上那些凄惨可怖的伤口,容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的手指颤抖着,好几次拂过谢桑的手,指尖颤颤想碰却不敢碰。 “容姨,别哭,已经不疼了。” 谢桑红着眼笨拙地安慰着哭泣的女人,他嘴里说着不疼眼眶却掉下泪来,一颗又一颗滚烫的泪水让情绪激动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那种抱法就像是母鸡保护幼崽一样。 “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啊,小少爷小时候最怕疼了……” 抱头痛哭的女人擦干了眼泪,她红着眼朝谢桑露出一个渗着泪水的笑,她拉着谢桑到沙发前坐下,笑着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水。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去谢桑脸上的血污,女人的动作很细致也很小心。盆里的清水被染的血红,她扭头飞快地抹了一把泪:“小少爷,您先坐会儿,容姨去换盆水。” 谢桑点头,他坐在那里乖巧的像个孩子,他假装没有看见女人擦眼泪的动作,就像是女人没有提起他的死亡,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心照不宣。 卫生间的水声响了很久,谢桑朝卫生间走去,他看见了蹲在地上捂着嘴哭泣的女人,她背对着他,手中捏着那块刚刚擦试过他伤口的毛巾。水龙头里的水不停地流着,白色的毛巾被鲜血染透了,怎么都洗不干净,像是在暗示着有什么东西早已经不可逆转。 谢桑默默地回到了沙发。 “小少爷,等久了,刚刚热水器出了点毛病,等久了……” 谢桑看着女人笨拙地伪装掩饰着刚刚痛哭的事实,他没说话,只是乖顺地伸出手,他明白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假装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容姨已经四十多了,她没有结婚,自从谢桑记事起她就在她身边,大小就是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身边有很多照顾的人,但是容姨总是不放心,任何事情都要亲手过一遍,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在某种层面上说,她是谢桑的另一个母亲。 女人坐在板凳上,她低着头一点点清理谢桑的伤口,谢桑原先记忆中那头秀丽漆黑的头发此刻添了大量的白。她怕他疼,下意识地对着伤口轻轻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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