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看错的,眉心一点红痣,他坐在轮椅上,一副病歪歪命不久矣的样子。 京都的富贵圈子里头也不单单只有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越大的家族就越注重对孩子的培养,每个人都是在攀比中长大就糊不上墙的烂泥也不例外,那些凤毛麟角的优秀继承人向来是他们耳熟能详的,眼前这个眉心一点红的家伙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明家的大少爷。 从小听到大的神童,学什么都快,过目不忘,那些让人一看就头疼的书他只需要看上一遍就都会了,明家因为这个在京都圈子里好一通吹嘘。 可是偏偏是个抱着药罐子活不长的家伙,一个病秧子。 谢桑记不住对方的名字了,他之所以对他有印象还是多亏了他额头上的那一点红痣,有一个云游的赤脚大仙说他是什么玉面观音的转世,福大可惜命薄,谁能压得住观音,自那以后明家的病秧子就出了名。 狐朋狗友曾戏称明家这个就是个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什么玉面观音,什么神童,二十五岁都活不过,还不如他们这些二世祖整日吃吃喝喝活个一百岁,这纯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谢桑死死盯着那抹病歪歪的身影,他可以确定那就是明家的病秧子,早在去年年关听说那病秧子就进了重症监护室,病危书都下了三次。无论哪个圈子八卦都是最受欢迎的,明家病秧子的事情就是当年最受关注的热点话题,所有人,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一提起他都摇头唏嘘,所谓的秘辛消息张口就来,仿佛自己是他有多熟一样。 过了那个年,他正好二十五岁。 谢桑推开挡路的身影,目光盯着那张唯一和他上辈子相关的脸,快步朝他走去。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确认,要是那家伙真的是明家的病秧子,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只有他一个地球人,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谢桑脚步猛然一顿,他站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四周都是打量的眼神和目光,他像是忽然迷了路的人。 找到回去的路? 谢桑的异常引起了好奇,周围一圈雌虫口中关切询问将他包围,谢桑的视线被遮挡住了,他看不见明家病秧子,他着急地想要推开围上来的雌虫想要挤出去,然而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再次看清前方,谢桑第一时间就朝明家病秧子的地方看去,他看见病秧子咳嗽几声,他身侧一个健壮的雌虫蹲下,小麦色肤色一看就不好惹的雌虫小心地为他盖上毛毯,他们说了句什么后,谢桑看着雌虫推动了轮椅。 他们要走了! 谢桑瞪大眼,他焦躁不安地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他身前的人,杯水车薪,他喊了一声:“等等!等等!!” 不远处,推着轮椅的雌虫像是有所察觉地朝谢桑这边投来一眼,坐在轮椅上的人见状开口问道:“戈登,怎么了?看见认识的虫了吗?” 被称作戈登的虫看了眼焦急地朝他比手势的谢桑,随后收回了视线,低声说了句没什么,他推着轮椅离开了。 谢桑眼睁睁地看着人在自己面前离开却无法阻拦,他急得要命,他对着还在假装无意往自己这边挤的雌虫大吼一声:“滚开!操操操,都他妈给我滚!” 巴顿带着士兵赶来时看见这一幕,脸色难看的要命,他赶紧挤进水泄不通的虫群中直接武力镇压,终于重获自由的谢桑赶紧朝刚刚的方向跑去,可是明家病秧子早就不见了。 瓷盘碎裂的声音哗啦啦地响起,摆放着糕点茶歇的桌台坍塌,台面上的碗筷食物乱糟糟滚了一地,一塌糊涂。 “刚刚这里坐着轮椅的那个家伙,你们看见了吗?” “喂,你看见了吗,坐着轮椅的病秧子,他身边有一个很高很黑的大家伙。” “操,没看见?你也没看?!” 看着谢桑仿佛发了狂一样的揪着人就问,巴顿和军雌对视一眼心道糟糕,巴顿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后上前一步:“谢桑阁下,您这是在找谁?您告诉我……” 谢桑猛地扭头,他松开面前雌虫的衣领,雌虫只是一个端盘子的侍从他看着盛怒的谢桑几乎吓破了胆,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地开始磕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饶了我,求您饶了我……” 谢桑站在原地,他看着跪在地上疯狂磕头求饶命的雌虫,雌虫的膝盖跪在了碎瓷片上血从他的腿上涌了出来,一切仿佛都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让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没看见……?” 谢桑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一点点蔓延开来刺眼血痕,神色说不出的阴鸷,巴顿下意识后退一步。 鲜血顺着谢桑的手指一点点滴下来,他扭头看着巴顿,大步走去,眼白中网状的红血丝一根又一根地蹦出来,他重复一遍:“刚刚这里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家伙,眉心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见他了吗?” 谢桑的状态非常奇怪,巴顿心里倏忽一跳,暗道一声不好,背在伸手的手示意属下给法兰克发消息,口中安抚道:“好,谢桑阁下您先冷静一下,我这就让他们去找虫,您先跟我回去好吗,法兰克上将回来找不到您的话会着急。” 听见法兰克的名字谢桑冷静了些,环顾四周,周围一圈的人或是战战兢兢害怕被牵连,或是面带好奇上下打量,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从前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些人都说没看见,可他明明就看见了,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没瞎也没有疯! 谢桑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他扭头冲了出去。 法兰克! 法兰克!! 他要去找法兰克!! 谢桑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太阳穴开始一抽又一抽地疼痛,让他烦躁地想要杀人,他好似走投无路的困兽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古堡,一头扎进了僻静的花园中。 他身后浩浩汤汤追了一大群虫,一大批侍从,还有法兰克留给他的巴顿和军雌,他们看似追着谢桑实际上却下意识地和谢桑隔开了一定距离,不近不远的跟着,追上谢桑只是为了日后查起来的时候不被问罪,保持距离是因为害怕被牵累无辜。他们都惜命,谢桑始终孤身一人,没人靠近。 花园中有路灯但是依旧很黑,谢桑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他没有发现一根藤蔓从泥土中悄然蔓延到了石子路上,凌乱的脚步一个踉跄,他摔倒在地。 “啊,您流血了!” “快快,快叫医生!!” 慌乱的关心一声接着一声响起,谢桑身边围着一群人,但是始终没有人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法兰克。 谢桑抿紧了唇,手心的刺痛远远比不上心脏的酸涩感,他大吼道:“别碰我!滚开!!真|他|妈的操蛋,让法兰克来见我!!” 成年人最没用的就是发脾气,因为只有当别人在乎你,你的情绪才会被在意。 谢桑推开了颤颤巍巍过来搀扶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委屈、不安还是愤恨,乱糟糟团成一团,他瞪了一眼围着他的人,最后在他们胆战心惊的神情中,抬脚朝着绊倒他的藤蔓上踹了好几脚,口中大骂着发泄着情绪。 脚下无辜的藤蔓成了最好的出气筒,狠狠踩了有踩,知道忽然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忽然响起:“莱茵阁下,您、您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雌虫声音带着做作的颤抖,在谢桑摔倒的时候他企图上前夺得注意力,可是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此刻他急需做些什么吸引大家的注意,果然他这一声惊呼后,许多视线都朝他的方向看来。 “虫帝陛下竟然放任您来到这里?哦,虽然您的名字确实在这场宴会的名单中,但是您心里不清楚吗,这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难道忘记了一月前救援的惨剧吗?” 正在踩藤蔓的青年似乎是被什么字眼戳到了,竟然也停下了动作朝说话的雌虫看来,见状说话的雌虫高高扬起头颅,他很满意自己得到了绝大多数虫的注视,他被这种“重视”的喜悦冲破了头脑,高声道:“您也知道,您是一个充满厄运的虫,您的到来只会带来不幸,您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房间里而要出来呢?您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多大的危害吗?” 雌虫说着忽然顿了顿,随后再一次提高声线,他略带颤抖的咏叹像是宣道会上的牧师带着居高临下的指责:“您不知道吗?这里有多少位尊贵的雄虫和客虫将会因为您的到来蒙上阴霾?!您真是太不负责了!” 杂七杂八的话吵得人心烦,面前这个陌生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雌虫挡住他的路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强压下去的情绪再度燃起,他冷冷道:“滚开。” 沉迷于众人视线中的雌虫太过享受,再加上周围闹哄哄一片,他没有听见谢桑的话,沉浸在被注视、关注的的巨大快乐中,他继续他的“宣讲”,没注意到谢桑离开的身影。 谢桑只觉得烦,眼前闹哄哄的场面和他丝毫没有相关,反而挡了他的路。他扭头离开,然后还没出两步忽然听见一声砰的响声,随即一声趾高气昂的嗤笑刺耳响起。 “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桑的脚步顿住,他扭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树下还站着一个人,他躲在阴影中,被打落的眼睛四分五裂,露出他异于常人的盲瞳。 瞎子。 谢桑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愤怒:“卧|槽,你在做什么?!” “你|他|妈,欺负一个瞎子?!!” 得意洋洋的雌虫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以为讨巧的行动却引起了雄虫的斥责,看着那张充满厌恶和指责的俊脸,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阁下,我不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这个破地方的家伙都有病吧,竟然连一个瞎子都好意思欺负!” 动不动就下跪,动不动就磕头求他饶命,现在好了就连瞎子都要欺负,真|他|妈的操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谢桑并不知道这就是以雄为尊的瑞纳金帝国,他对这个新世界的三观建立源于性别对立不算严重的欧亚联邦,来到瑞纳金之后体会到的所有荒诞都来源于根深蒂固的阶级和性别偏见。 众星捧月的雄虫丢下一句嫌弃鄙夷的话语后扭头离开了,只留下傻楞在原地的雌虫。 谢桑没心情想什么公平不公平,什么正义不正义,他也想不到太多,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在想宴会上见到的那个明家病秧子,他在想该如何回家,他太混乱了,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去找法兰克。 他要找法兰克。 只要找到法兰克就行了,谢桑心想。他并没有考虑这个念头是否合理,他心里下意识出现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他脑中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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