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和兰楚尧双双沉默,薛霁卿身上的气压逐渐低沉,一双眼神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 太医又是一叹,宽慰道:“谢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也会竭尽全力救治他,未必和我们想的一样糟糕,诸位切莫过于忧心啊!” 宋鸿嘉说:“太医说的是,时鸢还未醒,我们该往好处想想,心诚则灵,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宋忱脸色煞白煞白的,心里焦灼得像有火炉在烧,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于事无补,薛霁卿挥手吩咐:“先给谢大人开药,名贵的药材都用上,缺什么去国库里取。” 太医连连应声,赶忙退下。 宋忱眼眶通红,走到床边,盯着谢时鸢双目,要盯出个窟窿,他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是他没有照顾好谢时鸢,自责不已。 宋鸿嘉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薛霁卿浅浅摇头,他说:“宋大人随朕去看看姑姑吧。” 薛霁卿与薛舒没什么亲情可言,却还是称她一句姑姑。宋鸿嘉想想,薛舒怎么着也算他的亲家,理应去看一眼,便应了下来。 二人一道离去,屋里就只剩下兰楚尧和宋忱了。 兰楚尧心里也很沉重,好好一个大活人,先前还与他勾肩塔背,突然就躺在床上生死不明,搁谁谁受得了? 他的手指烦躁地敲着,既希望谢时鸢赶快醒来,又不想面对即将发生的现实。 宋忱坐下,想去抓谢时鸢的手,却顾忌什么,犹豫不决。 兰楚尧叹了口气,在他肩头上抚了抚。 * 太医院后续来报有味药材暂时没有,兰楚尧一听,他商行里有,便回去支药材去了。 宋忱快两日没睡,铁打的身体也支不住,守着守着越发困,忍不住趴了下去。 烛台上的蜡烛一直烧着,烛泪不禁溢出,火光同人的心绪一样跳动不停,长烛不知不觉中下去大半截,尽成余灰。 谢时鸢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后半夜。 鸦羽似的长睫抖动了两下,谢时鸢缓缓睁眼,入目一片黑暗。脑子还有些混沌,还以为没点灯,他撑着想坐起来,突然摸到个软软的东西,是谁的手。 他拧眉侧目,却什么也没看见。 谢时鸢一顿,试探性地抬手在眼前挥了挥,无感无知。 意识到什么,谢时鸢垂下眼,沉默不语。 眼睛看不见,别的感官就被无限放大,他发现身边的人动了,与此同时,一股很熟悉的香味掠过鼻尖。 是宋忱身上的味道,谢时鸢认了出来。 “你醒了!” 像是刚睡醒,宋忱的声音有些喑哑,还带着点惊喜。 谢时鸢说的第一句话是:“盈新呢?” 宋忱还揉着眼,试图把睡梦中的迷糊驱逐出去,闻言一愣。 火光下,谢时鸢脸色白得透明,像一捧快要融化的雪,可他眉目依旧如画,那双清眸异常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宋忱提手在他面前一晃,并回答道:“奶娘抱下去喂奶了,他好着呢。” “那就好。”谢时鸢没什么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 宋忱把手收回来,心口被钻出个巨大的空洞,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果真看不见了。” 谢时鸢微动,一向冰冷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很明显吗?” 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宋忱的眼泪又滚出来,他捂着眼睛,把声音咽下去:“太医伯伯提前说过。” 谢时鸢了然,于是问他:“我的眼睛会好吗?” 他这么问,好像是为自己考虑,可宋忱莫名觉得他其实一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见,他在乎的只是失去眼睛后,还有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会好的。”宋忱斩钉截铁。 谢时鸢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又问:“这是哪,还在宫里吗?” 宋忱注意到谢时鸢嘴唇干涩,起来找茶壶给他倒水:“嗯,你昏迷了一天,他们都来过。”他把水放到谢时鸢手心,很快缩回手,“你这次昏迷,是上次落水留的隐患,都怪我,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这样了。” 谢时鸢饮下水,揉着鼻根:“与你无关。”他救宋忱可不是因为什么仁慈善心,当不起这么一说。 宋忱手指绞紧了,知道他不想听,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你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时鸢轻摇头。 宋忱稍稍放心,想起太医的嘱托,咬唇说:“太医说你醒了要第一时间叫他,我让宫人来照顾你吧,我得出去了。” 说来奇怪,谢时鸢昏迷的时候,他比谁都着急,巴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对方,可他一醒,宋忱面对他又总是手足无措,只想躲起来,所以才拿这种小事充做离开的理由。 大概是怕有自己在谢时鸢会不高兴。 不成想这次谢时鸢说:“让宫人去禀告,你留下。” 宋忱觉得心里的小算盘被看透了,浑身一僵,更不知在谢时鸢面前如何自处。 谢时鸢问他薛霁卿和兰楚尧去哪里了。 宋忱咬着手指,老老实实告诉他。 谢时鸢想下床,宋忱赶紧搀着他的手臂,让他穿上鞋:“下来做什么,你该躺着好好休息。” 谢时鸢只让他扶自己在屋里摸索着走路。 宋忱在一侧看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想提前适应,适应没有眼睛的生活。 一开始谢时鸢走得很慢,毕竟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很陌生,很难习惯。宋忱尽量引他避开阻挡物,谢时鸢任凭他带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谢时鸢的学习能力很强,没一会儿就能走直了,但也只限于比较宽阔的地方。 等他掌握了整间屋子的布局,就开始自己尝试,不让宋忱帮忙了。 起初谢时鸢仍旧走得很顺利,他绕过几处摆件,熟悉了该怎么行走,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自如,与宋忱之间的距离也逐渐遥远。 回来的时候出了问题。 外面响起一些声音,好像是外面的宫人不小心打碎了什么东西,谢时鸢下意识望去,又惊觉自己看不见,不免有些怔然,他回过神来,却失了方向。 他此刻朝着的那边,有几个凳子和小桌,太矮了,谢时鸢摸不到,宋忱一看,赶紧朝他奔去。 可晚了一步,谢时鸢就顺着往前走了几步,毫不意外撞上凳子,被绊得一个趄趔,往前栽去。 宋忱着急忙慌跑过来,谢时鸢摔在地上,衣服被压在底下,堆成一团,手臂磕在凳子上,震得他疼出几分冷汗,实在狼狈。 宋忱扶他起身,把他下摆的衣服缕顺,拍了拍:“碰到哪里了,我给你揉揉吧,一会儿就不疼了。” 宋忱对许多事情的处理方式,都源自对父亲的效仿,和哄小孩没什么两样。所以对他来说,谢时鸢摔了就是摔了,除了心疼他,他没有别的想法。 第 35 章 谢时鸢大半身子靠在他身上,凤眼低垂,脸色不太好:“无事,我再走走。” 宋忱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了。 谢时鸢再探步。 宋忱这回长记性了,就在不远处跟着,随时准备过去。心一直提着,庆幸的是,这回直到太医来,谢时鸢都没出过意外。 宋忱呼出口气。 太医听了宫人说了什么情况,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坐下给谢时鸢诊脉,却许久不作声。 谢时鸢看不见,却还是准确找到了太医的位置,轻声问:“如何?” 太医收回手:“这伤来势汹汹,大人这么快醒来确实出乎老夫预料,眼神的伤大概率也会慢慢恢复,如果仔细调养,老夫觉得很有希望。” 他说的都是好听的话,但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谢时鸢心里有了预料,没什么波澜。 太医朝宋忱看了几眼。 谢时鸢说:“劳烦太医了,你且回去吧,我会向陛下禀告。” 太医把心放回肚子里,叮嘱他按时吃药,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揣着的东西走了。 谢时鸢的声音极其浅谈,像下一秒就要消失:“留在宫中这么久,我们该回去了。” 宋忱心知他心情不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几秒,伸手拉住谢时鸢的袖子,动作很轻,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嗯,我们去接夫人和盈新吧。” * 侯府一共有三人去了宫里,回来的时候,也是三人。宋忱抱着谢盈新,他这会儿睡着了,安安静静,谢时鸢在一旁,单手按着盈新的被褥,生怕让外面的一丝冷气冻着他。 本打算去接薛舒,可太医说她伤了元气,不适合动来动去,最好是在宫里养一段时间,薛霁卿便破例让她留下。 谢时鸢本来不放心,也不知道薛霁卿和他说了什么,他才同意的。 侯府的主人两天没回来,大伙听到些风声,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早早做了准备,老远看去,管家已经带人在外面等他们。 宋忱下了车,许嬷嬷亲自把盈新接过去,没有立刻走,还伸头往车里探看,一颗心全系在谢时鸢身上,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事。 宋忱回过头,把谢时鸢拉下来。 许嬷嬷看到两人的动作,心凉了大半,等人一出来,他们才彻彻底底看清了。 谢时鸢眼上蒙了条青白绸带,系在脑后,半点光透不过去,底下漂亮的双目被遮了个严实。脸藏在脖子处的貂毛里,唇色有几分浅淡,手里多了根玄金盲杖,落地时稳稳撑住身形。 许嬷嬷别开眼,浮风吹来的细雪都化在她眼眶里,装不下溢了出来。 谢时鸢不知外面站了谁,对宋忱说:“走吧。” 众人恍然回神,跟在二人回去。 管家心疼不已,一点也不想再去惊扰谢时鸢,但现下还有件事,不处理不行,他走到谢时鸢身边禀告:“世子,方才府上来人了,是承事郎钱宵钱大人,说是来看你的,正在里面坐着。” 谢时鸢握着盲杖的手一顿:“钱宵?” 管家点头。 谢时鸢思衬片刻,道:“请人一等,我稍后就到。” 管家:“是。” 宋忱知道他有正事,也不欲打扰,非常乖觉地请退,还不忘叮嘱:“我先回去了,你小心走路。” 谢时鸢朝他的方向,微微点头。 宋忱离去后,谢时鸢先去了趟书房,待了一小段时间,随后换上小厮送来的衣服,他才不紧不慢去前厅见那人。 钱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谁都知道当今太后出身低微,她母亲便是钱家人,后来做了宋家一个旁系的妾氏,有了宋若云。 钱宵便是太后表兄的长子。 这人此时双腿交叠靠在椅子上,穿了一身紫,下巴向上翘起个弧度,透出高高在上的矜色,可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偏偏往下钩着,像毒蝎子的尾巴,莫名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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