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一惊,低下头把没说出的话咽进肚子里。不能操之过急,还是有机会再告诉二哥吧,反正他暂时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 宋忱做了决定,与宋萱待了没多久就回侯府了。 时间在他来回奔波中悄悄流逝,快得让人防不胜防,只是一眨眼,年关就近在眼前了。 远方渡口停泊了上万艘船帆,常年奔波在外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大巷冷巷弥漫着过年的氛围,商街红红火火,各样年货目不暇接,男女老少相伴而行,拎着大包小包,彼此欢笑,是最踏实的幸福。 但侯府不是这样,新年只是冲淡了府里的阴云,还不足以让人焕然一新。 宋忱这几天一直待在宋府。 只是到了除夕夜,他要作为谢时鸢的家眷入宫。 听雪阁,宋忱一早打理好,坐在外面等谢时鸢。 因为要去参加宫宴,谢时鸢不能穿那些太素的衣服,管家今日准备的行头花了几分心思,故而倒拾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谢时鸢眉眼高挑,衣服只是比往常华贵了几分,就让他面上艳色更盛。 春晓花,中秋月,靡丽惑人,又一身高贵清华,很难想象他遍身罗绮该是怎样的绝色。 宋忱望着他有些痴了。 终于谢时鸢走来,把他从梦境里拉出:“还愣着做什么?” 宋忱耳尖烫红了,一言不发跟在他身旁。 两人坐上车,不多时就到了,所有官员来来往往,宋忱第一次跟着别人赴宴,有种别样的体验。 踏上长阶时,两人的手俱是一紧,随后各自装作若无其事,进了大殿,宫人引他们入座。 茫茫夜色,伏灯千里,金玉帘帛,炫目繁华。 鼓乐齐放,羽衣舞起,大臣队列在侧,薛霁卿最后才到,冠圆玉冕旈,曳玄金衮服,慢条斯理笑着,一身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忱盯着他的着装,思绪远飘,和前世不一样,薛霁卿这次穿得比前世庄重许多,很有帝王的样子,没有被太后压过去。 宋忱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今晚有很多流程,以前父亲不会让他一直留着,今年跟着谢时鸢,不能提早离开了。会是漫长的一夜,所以要先填饱肚子,不然等会儿想吃就没机会了。 宋忱挑了些东西放在谢时鸢盘子里,可他没动弹。 宋忱只是稍稍抿唇,也没问他。 不料谢时鸢出声道:“这里的东西也能随便吃,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宋忱迷瞪地看着他。 九岁以后该开的灵智没开,没有人责怪过他,也没有人教过他。因为不知道没有那杯毒酒他会过得怎样好,所以也不知道有了毒酒如今他就过得怎么不好。 没有“教训”的概念,就谈不上深不深刻。 谢时鸢也意识到,沉默片刻后,自顾自把能吃的摆在宋忱面前,不能吃的推到一边:“外面的东西不知道经了谁的手,问题多着。以后自己出去留个心,不要什么都往肚子里塞。” 宋忱想了想,听进去了,吃的比以往少些。 如他所料,今夜果然十分无聊,宋忱困得打了几个盹。 焚香时,薛霁卿特意点了谢时鸢,他前去伴帝王左右,为苍生祈福。一切还是很顺利的,没出现什么不祥的征兆。 宋忱注视二人,笑意盈盈。 后半夜有很多人坐不住,薛霁卿一挥手,都放开了。众人互相道喜,期盼着来年欣欣向荣,外面燃起烟花,一片和乐的景象。 谁也不知道,意外悄然降临。 太突然了。 事情出现在第二天破晓时,夜空被扯开个口子,血淋淋的。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附在薛霁卿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的脸色倏然变了,直朝谢时鸢望过来。 宋忱心里咯噔一声,升起不好的预感。 薛霁卿把谢时鸢叫了过去,他们说着什么,隔了老远,宋忱都看见了谢时鸢一瞬间煞白的面容。 他的手在发抖,无声无息随刘公公走了。 宋忱唰得起身,朝两人追去。 出去才发现外面与大殿截然相反,乱成了一锅粥,几名贵妇站在外面,六神无主张望着,宫人形色匆匆,有人七嘴八舌禀告着什么,更多的人则是跟在谢时鸢后面,大气不敢喘。 谢时鸢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宫人跟不上,又不能失了礼数,脚底几乎要冒火星了。 宋忱也没跟上,四处的宫人推搡着,他刚靠近就会被挤回去,眼见离他们越来越远,正心慌着,有人从后面轻拍了他一下。 一回头,兰楚尧也赶来了,他面色肃然,少见地不带调笑,眉目多了些冷情:“跟着我走吧。” 说完隔着袖子拉住他的胳膊,赶紧追过去。 宋忱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压住满心疑惑,跟着兰楚尧卖力挤开人群。 最终所有人在末央宫停下。 谢时鸢方才那么着急,到这后却被挡住,外男全被留在外面。有宫女端出一盆血水,宋忱看见的时候浑身都冷了。 兰楚尧告诉他,永安公主动了胎气,早产了。 宋忱血色尽失,喃喃道:“怎么会?” 谢时鸢今日本来没打算让薛舒出门,可薛舒打小生在皇宫,新年还是想回来看看,也让腹中的孩子沾沾喜气。 先前谢时鸢一直对她的身体极为关注,孩子也照料得很好,想着没什么大碍,谢时鸢就随了她的意。 哪知还是出事了,薛舒与其他女眷在旁殿用膳时,一时不慎歪了脚,肚子正正撞在桌角上,只一下就见了血。 众夫人吓得尖叫,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是与薛舒交好的秦氏做主,赶紧把人送到了末央宫,请太医,传报陛下。 此时离事发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出来的宫人说,情况不容乐观。 宋忱找到谢时鸢的身影,呆呆看过去。 孩子没有足月,薛舒伤得又重,出了这种事情,能保住大人就算不错了,想要留住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兰楚尧拉他走到谢时鸢跟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谢时鸢一无所察,紧紧盯着面前挡得严实的门。 宋忱离近就看见他眼底爬满的血丝,他拉起谢时鸢的手攥在自己手里,全是冷汗,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僵着不听使唤。 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旁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孩子前世因为宋家没有保住,今生局面这样好,却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两次都是除夕夜,不谋而合。 难道真的缘分浅薄,注定不能相伴? 一股子无法控制的悲凉涌上宋忱心头,谢时鸢做了那么多,老天还是看不到,还是无法逃脱这样的结局吗? 究竟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和谢时鸢像两头困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在原地接受命运的审判。 谢时鸢在这时候放下了任何伪装,露出最真实的自己,也行是因为身边只有宋忱,还是别的原因,他反握着宋忱的手,主动与他紧紧相依。 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褪去,三人都等着最后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天越来越白。 秦氏出来了,她面色也是白的,手上全是血,抖得比他们还厉害。 谢时鸢没有立刻开口,他的身子迟缓地转着,像一棵气数将尽的枯木。 兰楚尧问:“秦姨,薛姨母现在怎么样了?” 秦氏摇头,脸上因为悲怮抽搐:“不好,御医说孩子保不住,大人现在也……”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哭得气都不顺。 兰楚尧心猛沉下去。 谢时鸢脚下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秦氏流着泪语无伦次:“她……孩子……我在里面……帮不上忙,让我出来告诉你们……” 里面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小,谢时鸢挣开他的手,缓缓靠近那扇门。 秦氏喊道:“你不能进去!” 随后看见谢时鸢只是把手放在门上,没别的举动,又放心了。 秦氏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大人一定要保住,一定会没事的,会平安的……” 宋忱学着她祈求:“一定要平安啊。” 都在想着让薛舒活下来,可是他话刚落,里面骤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婴儿的啼哭。 第 33 章 所有人都懵了。 秦氏先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上,直直往里冲。 谢时鸢面色如纸,半只脚都踏出去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生怕再走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婴儿的哭啼离他们越来越近,宋忱的心紧随产婆逐渐逼近的脚步狠跳起来。 “呜哇——呜哇——” 产婆抱着孩子出来了,袖子高高撩起,满头大汗,一看就是打了场硬仗,她没发现在场人的不对劲,扯开嗓子:“生了,是个小子!” 没有人说话。 宋忱动得十分艰难,缓缓挪到产婆面前,咬着嘴唇,眼里蓄满泪水:“夫人怎么样了?” 谢时鸢轻轻抖起来,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出人意料,产婆哎呀一声,拍了自己的脑门:“瞧我,把你们给急的,放心吧,公主好着呢,母子平安,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谢时鸢猛转身,他听清楚了,却怀疑是自己在做梦,或是出现了幻听。 母子平安?! 大伙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兰楚尧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答案。 是真的,没有听错。 宋忱手背捂着眼睛,任由眼泪滚落,悬在钢丝上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这般大落大起,真折磨人。 谢时鸢总算有了点人色,他嘴唇干得起皮,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先前明明说情况不好,孩子保不住,怎么现在又……” 产婆一听这话,啪得拍响了自己的大腿,满脸喜色:“谁说不是呢!听老婆子跟你说,当时那情况是真险啊,按我这么多年的经验,那后果,哎呀,绝对不妙,可你猜怎么着?” 产婆见过无数个鬼门关,极少有顺利渡过的,这事拿出去能吹一辈子,自然兴奋极了,也感觉不到累,春光满面。 不等他们说话,产婆按耐不住继续说:“公主竟然提前服了保胎药,补血丸,老婆子和御医们都不知道,后面突然就起效了!你都不敢想那多有用!” 宋忱像在听什么神话故事,听得呆呆的,宫人们也纷纷惊掉了下巴。 产婆高兴,又拍了怀里的孩子一下,惹得他嚎啕大哭:“这小子也有功,老婆子我都以为他出不来了,他却不知怎么,自己找位置爬出来了,哈哈哈!你说这奇是不奇!” 这产婆不知道是哪请来的,看着泼辣,说话极其豪放,把众人逗得哭笑不得,一扫方才的阴霾。 正巧秦氏出来,她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没事了,没事了,舒娘被送到里面休息去了,等她缓过来,我们再去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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