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恐惧,不悲伤,哪怕眼泪不由他控制。 可对方的面容分毫没有因窒息而产生狰狞,手上没有了桎梏,男人拉开顾云疆的挎包拉链,手指一夹,取出了那张通往冰海的票。 单手攥住,揉成一团。 “你……总在……尝试醒来……”男人的话音断断续续,“可是……所有人……都希望……” 顾云疆撒了手,他想让男人把话说完。 空气呛进肺腑,可男人才咳了两口,就继续道:“……希望你能够好好休息一会,多依赖他们一点。” 顾云疆说:“我不愿意。” 他把男人手中的通行票扯回自己掌心,最关键的识别涂层已经被破坏,重新摊平也无法使用。 男人漆黑的眼瞳中泛起金芒。 顾云疆立刻闭上眼,不愿对视上那双瞳眸,可意识的操纵并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掉的,精神的细丝延伸进他意识的每一处角落,翻找他的记忆。 顾云疆无法动弹。 先前的那些话,不过是此人对他可悲的怜悯。 他咬牙切齿,抗拒着对方的所作所为,拼命想怀拥住那些如水般流逝的记忆,无用的小聪明与小手段,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又是这样。 又一次,又一次。 顾云疆抠破了自己的衣服,指甲嵌进肉里,他没再掉虚假的、博同情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艰难地吐出狠话。 “下次,要是还有下次……” “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长的。” 嘴唇被他咬出了血,又腥又咸。 “闻映潮……!” 他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被他无数次拼命回忆,却一无所获的名字,在流逝的瞬间,被他抓住,并赶在忘却前念了出来。 霎时间,世界安静。 那股压在他精神上的力量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那些被冲散的记忆迅速回笼,一时间五味杂陈。 顾云疆猛地睁开眼睛。 他依然所处于自己的房间中,手上那张冰海的通行票完好无损,连被蹂躏过的痕迹都不剩。 顾云疆松开手,票就掉落在地,还被踩了一脚。 “闻映潮?”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往房间外走,墙上的分针静止在六点十五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顾云疆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到阳台边缘,朝楼底看。 被风扫过的落叶卷在半空中,落不下。 车辆停在小区的路中间,一动不动。 正在散步的老人牵着孙子的手,脚步抬着,保持姿势。 世界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他还清醒着,他还在动作。 顾云疆不自主地攥紧了阳台的扶手。 因为他念出了闻映潮的名字吗? 那个人留在这个空间的一段剪影,让他一层层坠入深梦的,重要的人。 究竟是谁? “顾云疆。”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顾云疆听过这个声音,在梦中梦里,身披斗篷的占卜师为他掀开牌面。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顾云疆转过身,少女系着斗篷,就坐在他家的餐桌前。 桌上的食材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梦里见过的占卜牌,和一些玻璃球之类的小道具。 她慢条斯理地把牌摊成一片,撑着头,只露出下半张脸。 “你说出了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名字,”占卜师道,“现在,世界的结构正在分崩离析。” 她捏起一张占卜牌,夹在手中,从食指转到小指。 “这里已经是第八层梦境,足够深了。” 顾云疆警惕道:“你也是闻映潮构造出来的人吗?” 用于束缚他,绑住他,将他困于梦中。 “不然呢?” 占卜师起身,径直来到顾云疆身前,她揭下斗篷的兜帽,露出里面苍白清秀的脸。 她个头不高,堪堪到顾云疆的胸口,眼睛与闻映潮安排在此处的代行者如出一辙,盛满了汹涌的暗潮。 “你不在你自己的梦里,”占卜师说,“闻映潮才是掌控梦境的人,你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包括我,当然也是他构造而出的产物。” 顾云疆问:“你刚刚说,我在第八层梦境之中?” 她的形容是“足够深”,也就是说,第八层之后,还有其他的梦境空间。 “困不住你,”占卜师说,“他也没办法了。” “这是他的世界,执灵能力名为‘九层梦境’。” “第九层,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空间,不允许人窥探。梦中人不得强行醒来,如若连第八层的构造都被破坏,处于其中的、真实的人会永远停留在梦里,直至死亡。” 顾云疆蹙眉:“我想,他的目的不会是将我困囿于此。” 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希望他能得一场好梦安眠。 “对啊,”占卜师把手中牌展示在顾云疆眼前,轻轻道,“所以,我要带你前往第九层了。” “他的深梦里。” 随着顾云疆的苏醒,城市破碎坍塌,砖瓦、街灯悬浮于空中,失去逻辑,占卜师脚尖一点,地板便如玻璃般裂开了个口子,裂伤还在往远处延伸,连空中都出现透明的白痕。 “哗啦”地一下破碎了。 顾云疆脚下失去着落,飞快地往下坠去。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将他包围,寻常人在梦中跌落会惊醒,可顾云疆不会,他清醒着沉沦进更深的梦中,去触碰属于闻映潮的——梦境真正主人的秘密一角。 最终,他降落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顾云疆习惯先环顾周围,皆是断壁残垣,有工程机器人运作过的痕迹,以及着过火的焦伤。 他走了几步路,占卜师正坐在前面的断墙上等他。 “虽然他不会让你出事,但以防万一,第九层梦境里,我是你的引导者,”占卜师向他摊开掌,“等你穿过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了。” 时间差不多? 他们在拖延什么? 顾云疆顿了顿,跟她虚握了一下手,又很快松开。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把我困在此处的人,与我是什么关系?” “嗯?”占卜师懒懒抬眼,“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是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和最爱你的人。”
第111章 溯流(4) 一般而言,“你最爱的人”这般主观的判断,不该由旁人来言之于口。 仿若给他下了一个不靠谱的定义。 顾云疆默了一瞬,竟打心底认为占卜师讲得没错。 占卜师道:“随我来吧。” 尽管心中仍存有疑虑,但眼下跟随占卜师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强烈的既视感在心头碰撞,他道:“这里是冰海。” 非常肯定。 “自然是冰海,”占卜师扭过头,把自己的头发挽到耳后,“因为那是你们最终分道扬镳的开端。” 她这个形容不大准确。 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诠释。 占卜师道:“你看着吧。” “他没有骗你,他说过,会在二重世界结束后,全部告诉你。” “这是最安全,最完整的一种方式——只要你能够抵达。” 在占卜师的一言一语间,无数次在梦中凝视着他的人总算出现,姗姗来迟。 男人看不见他,顾云疆是外来者,如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住,无法接触到内部分毫。 “闻映潮。” 顾云疆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仔细咀嚼了一番。 彼时的闻映潮,头发还没有那样长,仅仅及至颈部上方。 与他同行的人有两个。 一个顾云疆认识,是他楼下办公室的邵寻,还有一个,生着与占卜师相似到相同的脸。 “她是命运灾眼,”占卜师对他解释,“我只是你内心深处代表‘神秘’的投影,与她没有关系。” 顾云疆点了两下头,就算作回应,没纠结这些不重要的事。 在梦的深处,他总算窥见了闻映潮多般回避的过往。 他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祸源。 ——来自一个求救信号。 “捕捉不到信号,它只在信息传递时,在终端上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邵寻低着头在屏幕上划拉,五指飞快地敲击,往里面计算数据、模拟定位。 “宴馨乔还真会给人找麻烦,”命运灾眼踢开脚下的石块,“三年前的求救信号,她还真放不下她的宝贝弟弟。” “正常,”邵寻说,“听说宴楠是在宴馨乔的面前被杀死的。” “天真,”命运灾眼打开终端,大范围搜寻着,“她怎么可能真的让她弟弟死呢,肯定被藏起来了。” 说完,她回头问闻映潮:“新人,你那边怎么样?” “别这么叫我,”闻映潮抗拒道,“我没说过要加入你们。” “好耳熟的说辞,宴馨乔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她还骂冥渊,骂得比芙夏都狠。” 命运灾眼懒懒盯着终端上“附近暂无可搜寻信号源”的字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靠不靠谱啊,说不准有黑客盗号,刚好盗在宴楠头上呢?” 邵寻无奈道:“然后刚好发给我?” “我都要跑路了,还得管你们这闲事,”他嘀咕道,“我真是个好人。” “我说,真找不到就算了,我们也不可能凭空把她弟弟变出来吧。” 命运灾眼坐在残缺的焦墙上,突发奇想道:“我想拍照。” “芙夏肯定很高兴,她梦寐以求毁掉的冰海机构如今成了这种破烂的模样。” 闻映潮不想入镜:“你们拍。” 命运灾眼:“我还想喝奶茶。” 闻映潮:“买。” 命运灾眼:“没钱。” 她眼巴巴地看着闻映潮,卖惨:“你有积蓄吧?我和芙夏都没喝过奶茶,好羡慕,好想尝尝。” 可惜除顾云疆外,任何人的装可怜攻势对闻映潮都没用,他直截了当:“我也没钱。” 命运灾眼见自己的花招不奏效,干脆换个人纠缠,揪住邵寻的衣角。 邵寻:…… 邵寻:“我不方便出面,我给你转账,你去。” 指的是闻映潮。 闻映潮:? 他到底为什么会摊上这些人。 他不打算招惹另外两人,无端交恶,正好也不太愿意为冥渊办事,闻映潮干脆应了。 邵寻给他转了两杯奶茶的钱。 随着闻映潮的走动,顾云疆身边的场景变幻,闻映潮感知不到的地方逐渐被模糊,消退,由新的画面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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