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裴长临和贺枕书,一个不能饮一个不会饮,只闻了闻味,便算是参与其中了。 又过了几日,卢府果真送来了消息。 书信是由卢员外亲笔所写。对方先在信中再次为先前的事道了歉,再正式发出邀请,希望裴长临前往望海庄主持建造。 信中言辞恳切,几乎不像是富贵人家会对待普通工匠的态度。 “难怪卢家在民间声望颇高,只看这处事态度,就不知超过了多少富贵人家。”读完了信,贺枕书感叹道。 “是啊。”裴长临轻轻应了声。 看出他还有别的话想说,贺枕书问:“在想什么?” 裴长临不答,朝里屋看了一眼。 今日两人都没出门,安安惯例来家中读书习字。小崽子还坐在窗前那小桌上,一笔一划练习着贺枕书刚教给他的新字,而贺枕书和裴长临,则坐在外间的书桌旁读信。 裴长临收回目光,低声道:“我是在想,卢员外在信中说,主持建造期间工匠要留在望海庄内,便于随时管理修建进度,以及在需要时修改设计。” 监管修建进度一事,倒是可以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帮忙。可翻修庭院的设计全是裴长临一人的想法,若临时遇到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只能让他来,无法假手他人。 这样一来,恐怕他得去望海庄住上好几个月。 贺枕书明白了他的顾虑,跟着皱起眉。 裴长临要是去了望海庄长住,他定然是要跟着去的。这小病秧子干起活来最容易废寝忘食,就连在家中时,要没有他的提醒,这人都会时常忘了喝药。让这人独自去镇上住几个月,他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可他要是也走了,谁来教安安读书呢? 望海庄招工这消息,本就是阿青告诉他们的。若不是有阿青,他们恐怕压根赶不上这么好的机会,更不会有之后的事。 断不能为了这个,便违背当初与阿青的约定。 贺枕书思索片刻,问:“你说,如果我们将安安也带过去……”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法子。 因为贺枕书和裴长临近来频繁往来于两地,安安的课业本就被耽搁了不少。如果能跟着他们一道去望海庄,他就有更多时间能读书习字,还不需要提心吊胆被人发现。 至于阿青那边,他本就有将安安送去镇上读书的念头,若明年安安顺利考入官学,他同样要住在镇上。现在不过提前了半年,贺枕书觉得对方应当不会反对。 但…… 裴长临问:“姓周的会答应吗?” 安安名义上是裴长临的徒弟,如今他要去镇上主持建造,带上徒弟去见见世面也无不可。但那姓周的先前连让安安去邻村读书都不肯,他会不会愿意让安安跟着他们离开,还真说不好。 “等一会儿阿青来接孩子,我先与他商量商量吧。”贺枕书道。 “好。”裴长临点点头,“如果阿青和安安都愿意,我亲自去与周常聊聊。” . 晚些时候,阿青来裴家接孩子,贺枕书对父子俩说了他们的想法。 与贺枕书想的一样,知道他们想带安安一道去望海庄,阿青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相处这么长时间,阿青对裴长临和贺枕书的品行都信得过,何况此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安安,都是有利无害,这两人愿意这么做,他是非常感激的。 至于安安,也只是不舍地把脑袋埋在阿青怀里,不哭不闹,静静想了一会儿,便轻轻点了头。 但周常会不会答应,阿青心里也是没底的。 裴长临问:“他现在在家吗?” 庄上的施工因为先前那意外还暂停着,卢员外在信中也说了,希望裴长临能尽快前往主持大局。他们不能耽搁太久,最好今日便将事情定下来。 “在是在的,不过……”阿青欲言又止。 阿青家与裴家相距不远,裴长临和贺枕书跟着阿青一道去了他家。阿青家与村中许多户人家一样,是用泥墙做的房屋,屋外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院中种着些简单的瓜果蔬菜。 不同的是,他用来做院墙的篱笆上缠着不少花枝,淡粉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被精心修剪得十分美观。贺枕书每次从他家门前经过,都要忍不住看上好长时间。 院门虚掩着,两人跟着阿青推门走进院子,刚走到屋前,忽然有一人从里面用力拉开了房门。 “他娘的怎么去了这么久,饭都没做——”男人骂骂咧咧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贺枕书先前也远远见过周常几次,这人的模样其实不算太差,放眼整个村子能称得上是中上水准,否则当初阿青也不至于看上他。可惜,这幅皮囊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眼底常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神情也总是萎靡不振。 瞧着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相由心生,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周常一句话没说完,看清了面前的人,笑了笑:“哟,是裴家老二啊,你怎么来了?莫不是那臭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从安安去裴家读书到现在,这姓周的从来都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也从未主动登门关心过安安的近况。此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贺枕书心中莫名不悦,忍不住皱起眉。 “夫君……”阿青牵着孩子,与他说话时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有些怯懦,“长临他们……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周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裴长临和贺枕书,转头进了屋子:“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屋内酒气更重,桌上放着几个喝空的酒壶,有一个甚至滚到了地上。阿青让孩子先进屋,自己弯下腰收拾周常留下的残局。 裴长临开门见山,直接将来意告诉了周常。 周常的反应却超乎他们所料:“那当然好啊!” 男人嘿嘿一笑,接着道:“前几日乡亲们就在议论,说你得了镇上大人物的赏识,没想到竟是望海庄。安安小小年纪,能跟着师父去庄上见大世面,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周常这态度是贺枕书没想过的,不过他很快便明白过来。 之前这人不希望安安读书,那是因为读书考取功名后,便是走上了仕途,就成了官家老爷。到时周常这一介农户,在家里便彻底没了地位,做事还得看儿子的脸色。 而学木工活不一样。 做了木匠,安安依旧要生活在村子里。就像裴家那样,除了赚钱的门路比普通农户多些,地位与先前相差无几。 这人并非是不希望儿子离开自己,他只是不希望……安安脱离他的掌控,骑到他的头上。 哪怕会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他也不在乎。 裴长临并不健谈,既然周常没有反对,他便没再继续与他多说。他拒绝周常让他留下喝一杯的邀请,带着贺枕书离开了周家。 “真不知道阿青怎么忍下来的。”走出周家院子许久,贺枕书伸手在面前扇了扇,皱着眉,“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也染上酒味了?” 裴长临失笑。 但他还是凑了过去,故作认真地低下头,在贺枕书脖颈间轻轻嗅了下:“明明还是很香。” 然后便被贺枕书一巴掌拍开。 “越来越坏了。”贺枕书瞥他一眼,“没个正型……” 裴长临轻笑一下,将小夫郎的手握进掌心:“我错了,别生气。事情都解决了,该开心点。” 他们的确是该开心的。 事情尘埃落定,他们过两日便会前往青山镇,那时,他们会迎来一段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只是暂时,但那同样是个好的开端。 正值夕阳西下,二人行走在村中的石板小路上,抬眼望去,远处天空被夕阳映得鲜红,田野间尽是准备归家的人。 裴家早结束了玉米的种植,持续近两个月的农忙结束,村中又恢复了以往安宁悠闲的生活。 贺枕书看着看着,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我们成亲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吧?” “三个月零二十三天。”裴长临想也不想便答了出来,还略显不悦地看向贺枕书,“你竟然都不记得?” 已经快四个月了。 贺枕书不像农家子弟对日期那么敏锐,而近来种种事宜不断,更是让他过得忘了日子。也让他忘记了,这是他轮回这么多世以来,在下河村待得最长的一次。 他的轮回……已经结束了吗? 最初与裴长临在一起时,贺枕书还时常午夜梦回,总担心自己哪天醒过来,又回到刚开始的那一日。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做噩梦,不再总是想着那一次次的轮回,乃至像现在这样,将那些事情完全抛到脑后。 与裴长临在一起的每一日,日子过得平淡又简单,却每一日都很充实。 充实到让他都想不起过去那些令人伤心的事。 贺枕书抬眼与裴长临对视,后者似乎很在意贺枕书不记得他们婚期这件事,眉梢微微扬起,还在等着贺枕书给他个说法。 或者说……等着贺枕书哄哄他。 贺枕书无奈地笑了笑,道:“好,我错了,下次一定记住。” “你记不住也没事。”裴长临自然不会真的与他赌气,但这不妨碍他看见小夫郎服软又开心起来。他重新牵起贺枕书,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你要是忘记了,我就提醒你,每天提醒一遍都成。” “你的脑子就是用来做这些的?”贺枕书低哼一声,“你还是省省精力吧,别觉得接下了卢家的活,就全都万事大吉。翻修庭院那么大的工程,主持建造又要操心方方面面的事,你接下来还有得忙呢。” “嗯,我知道。”裴长临偏头看他,眼底盛着光亮,“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是。” 贺枕书一愣,垂下眼眸。 裴长临的确是越来越好了,不过他…… 先前送去胡掌柜字画行的那两幅画,至今也没有后续消息。距离当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期间他们几次前往青山镇,贺枕书都没敢去字画行问一问。 甚至看见那店面都是绕着走的。 裴长临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脚步微顿,正想说什么,听见后面传来喊声。 “裴家的,有你们的信!” 来者是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个子不高,背着个大大的背囊。此人往返于附近村落送信,对他们都不陌生。 他三两步跑到两人面前,从背囊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封书信。 口上还封了漆。 贺枕书把信接过来,随口问了句:“哪里送来的信?” 少年回答:“好像是青山镇,那个叫什么文和斋的字画行。” 贺枕书:“……” 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 少年送完信便转身离开,贺枕书拿着那薄薄的信封,却觉得这东西仿佛有千金重。他闭了闭眼,又深深呼吸,还是没敢直接将书信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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