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了眼坐在门口的裴长临。 小病秧子近来体力渐长,从望海庄一路走到青山镇也不觉劳累,此刻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歇脚,竟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还偏头去看人家伙计端在手里的盘子。 贺枕书循着他视线看过去,那是一盘桂花糖糕。 裴长临大概是贺枕书见过最喜欢吃甜的男人。那软软糯糯的糖糕,他吃上一块就觉得发腻,可上回来这酒楼,裴长临连着吃了好几块。 要不是大夫说过他不能吃太多甜食,恐怕那一盘都能吃下去。 贺枕书忽然又想起,他们头一次来青山镇时,裴长临发现他心情不好,便是买了糖葫芦哄他。 那会儿的小病秧子心思还很单纯,觉得什么东西好,便给人买什么。 笨拙,却也可爱。 贺枕书抿唇笑了笑,收回目光,对伙计道:“再加一份桂花糖糕,嗯,也打包。”
第44章 出了江月轩,贺枕书与裴长临又往胡掌柜的字画行去。 那字画行与江月轩相距不远,拐过两个街口便到了。今儿字画行生意似乎不错,二人还没进门,就听见铺子里传来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那等成熟的画功,怎么可能是个新人!要我说,多半就是哪个书画大师故意改名换姓,不想叫人知道罢了。”一名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高谈论阔。 贺枕书正要迈进铺子的脚步一顿,隐约意识到什么。身旁的裴长临倒是神色如常,牵着他走进去。 铺子里还站了四五个客人,似乎彼此都认识,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 “若真是书画大师,又为何不想让人知道?” “那还不简单,有些人就是这样,成名越久越想证明自己。若换个无人知晓的名字,画作依旧大卖,不恰好证明他的成就并非来自过往名气,而是真实实力么?” “薛掌柜此言差矣,那画作能大卖,不就是因为风格独特,市面上前所未见?常某可想不到,有哪个书画大师与其风格相近。” “这……” 众人争论得火热,把边上伺候的伙计弄得手足无措。看见有新的客人进来,那伙计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迎上前来:“客官,您二位也是来买字画的?” 裴长临摇摇头:“我们找胡掌柜。” “啊……”伙计诧异地问,“您不会也是来打听临书先生的消息吧?” 贺枕书:“……” 铺子里争论那几人听见这话,纷纷止了话头,转过头来。 伙计重重叹了口气,朝几人作揖:“诸位客官,小的已经说过了,咱们掌柜的有事外出,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况且,掌柜的与临书先生有过约定,只管卖画,不会透露先生的真实身份,您几位还是先回吧。” 贺枕书:“…………” 许是伙计这话说得格外真诚,又或许在场这几人的确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听完这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了几句“那便改日再来”,很快陆续离开了。 字画行内只剩下裴长临和贺枕书。 伙计纳闷:“您二位怎么……” “我们找胡掌柜是有别的事要谈。”贺枕书指了指手里的糕点,“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 二人特意带了礼,伙计自然不敢轻易将他们打发走,只得带他们去内室等候。 这间字画行铺面很大,除了挂满字画的外间,内部还有几间屋子,做成了茶室的模样。伙计掀开珠帘,领着二人穿过门廊,在雅间坐下。 他亲手给二人泡了茶,贺枕书趁机问:“方才那些人……都是为了临书而来?” “可不是么?”伙计道,“临书先生近来在书画圈子里风头极盛,大家伙儿都好奇他是什么人,想与他结识。甚至还有其他县乡的客人特意赶来,想打听先生下一副画作何时开售。二位不是为这而来?” 贺枕书:“……不是,当然不是。” 伙计不疑有他,又问了二人贵姓,倒了茶便起身离开。 待人走远了,贺枕书才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然后就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贺枕书不悦地皱眉:“你笑什么?” “笑你。”裴长临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方才心虚那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发现。” 贺枕书问:“这么明显吗?” 裴长临不说话,两人对视片刻,贺枕书又重重叹了口气:“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他此前只知道自己那两幅画卖得好,从没想过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幸好方才没有暴露身份,否则,贺枕书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看着自家小夫郎那满面愁容,裴长临又忍不住笑起来。 认识这么久,他对小夫郎这性子了解得很。 贺枕书的确希望有人能欣赏自己的才华,但真要被人这般关注,又会觉得紧张无措。倒不是因为不想在外抛头露面这些缘由,他家小夫郎似乎极不情愿与文人书画圈子的人结识,更不想去出那风头。 胡掌柜至今帮他隐瞒身份,也是贺枕书的要求。 谁知道,这要求恰恰给“临书先生”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反倒引来旁人的好奇。 裴长临轻咳一声止了笑,手掌绕到贺枕书颈后,亲昵地捏了捏:“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别担心。” “我知道啦……”贺枕书眼眸垂下。 他这模样实在乖顺得很,裴长临越看越觉得喜欢,身体不自觉贴近了些。 裴长临有时都会觉得奇怪,他明明过去从来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可换做自家小夫郎,却恨不得能天天黏在他身边。触碰,拥抱,亲吻,这些他过去从未想过的事,现在却仿佛上瘾似的依赖着,怎么也要不够。 偏偏……贺枕书还愿意惯着他。 想碰就碰,想亲就亲,乖得不可思议。 但他脸皮儿又很薄,就像现在,裴长临只是稍贴近了点,小夫郎耳根便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会被人看见的……”他视线往雅间外看了一眼,小声道。 话虽这么说,却一动不动,并不躲开。 裴长临被他这模样弄得心痒痒,低下头来:“哪有人在……” 可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了传来声响。有人掀开珠帘,大步穿过门廊:“原来是贺公子和裴公子来了,二位久等!” 裴长临:“咳咳咳——” 小病秧子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气得心疾再次发作。贺枕书连忙又是给他倒水,又是顺气,才终于缓过来。 反倒是胡掌柜,被他这模样吓了一大跳,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到裴长临缓过气来,才小心翼翼问:“要不在下去请个大夫?” “……”贺枕书无奈又好笑,“……不用,我夫君这是老毛病,没有大碍的,掌柜的不必担心。” 胡掌柜对裴长临的病情早有所耳闻,听贺枕书这么说,他悻悻道了两声“那就好”,在二人对面坐下。 贺枕书将提前准备的糕点递给他,说明了来意。 “贺公子客气。”胡掌柜微笑起来,“多亏了临书先生,让我这小店近来生意好了不少,要说谢,该是在下多谢公子的信任才是。” 贺枕书:“掌柜的言重了。” 胡掌柜又道:“不过,在下原本也打算择日登门拜访,公子今日过来,倒是省了一桩事。” 他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公子是否有意愿与在下长期合作?” 当初那两幅画是以寄售名义留在胡掌柜店里,只能算作一个临时合作。而现在,贺枕书的画作顺利售出,的确该考虑是否要长期合作。 贺枕书今日前来,也有与胡掌柜当面商谈之意。 毕竟,这么重要的事,可不是书信上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贺枕书坦言自己的想法,胡掌柜却是让二人稍待片刻,起身去内屋取了样东西。 “这是胡某事先草拟的契约文书,还请贺公子过目。” 胡掌柜将文书推到贺枕书面前。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诧异。 自当今圣上登基后,朝廷扶持商人,时至今日,不仅民间商贸繁盛,与西域各国亦有往来贸易。然而跨国贸易路途遥远,双方签订契约文书,便成为与各国贸易时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在坊间,大多仍是口头协定,鲜少拿出如此正式的文书来。 贺枕书转念一想,很快明白过来。 这字画行里其实招收了不少画工优异的书生画匠,但胡掌柜从来不愿这些人以个人名义卖画。除了担心生意受损之外,更是因为,一旦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画匠打出了名气,对方便能轻易脱离字画行,再难掌控。 胡掌柜自然不愿做那为人做嫁衣的事。 至于贺枕书,胡掌柜现在有同样的疑虑。 所以,签订契约是最好的约束方式。 贺枕书这么思索着,低头仔细阅读起那份文书。 许是担心贺枕书不肯同意,又或是为了显示诚意,胡掌柜在契约文书内给予了贺枕书足够的优待。 契约签订后,“临书”的画作将全权委任胡掌柜代为售卖,每副画预付五两银子作为订金,售出后再与胡掌柜五五分成。 契约以三年为期,到期后,再按照双方意愿终止或续约。 文书一式两份,个中条款写得一清二楚,几乎没什么可挑剔。贺枕书没有犹豫,确认并无不妥后,便与胡掌柜签字画了押。 双方又商定了下次交画期限,胡掌柜才客客气气将二人送出字画行。 “有没有感觉,胡掌柜看你的眼神都不同了。”走出字画行后,裴长临才悠悠道。 贺枕书偏头看他:“怎么说?” 裴长临认真道:“他现在看你,像在看一棵摇钱树。” 贺枕书忍俊不禁。 难怪这人在他方才签字时,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在想这个。 贺枕书笑着摇摇头,道:“这样不也挺好?对商人来说,利益永远是最牢固的关系。要是无利可图,他为何帮我们?” 裴长临:“话是这么说……” “和胡掌柜合作没什么不好。”贺枕书大致能猜到他的疑虑,解释道,“临书这个名号现在看似有些名气,但距离在书画界站稳脚跟还远着。要是没人帮我们卖画,或后续我不能作出更好的字画,那些关注和名望很快就会如潮水般褪去,什么都不剩。” 相反,有胡掌柜从中经营,加上字画行在青山镇的名望和人脉,至少这三年里,他的字画应该不愁买家。 至于三年之后要如何,就要看临书这个名字最终能积攒多少名望,在书画界能达到何种地位了。 “而且……”贺枕书话音稍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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