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做家具的效率着实低了些,这小小一张书桌,从绘好图纸到现在,做了有十来天。要是换做他爹,不出三日就能完工。 不过以裴长临这身子骨,能把东西做完已经是成功,谁也不会苛求他效率。 软毛木刷浸满桐油,裴长临不紧不慢地在书桌表面涂抹。贺枕书搬着凳子坐在他身边,手里拿了砂纸帮他打磨另一块刚刨好的木料。 这本是两人惯常的分工,可贺枕书今日做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越过半开的院门,往外头张望。 “你再是心急,大清早的,也没人会来登门。”裴长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 贺枕书连忙收回视线:“……我没心急。” 裴长临不答,贺枕书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可望海庄不是说会尽快给答复吗,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呀……” 距离他们将图纸送出,已经过去了五天,说不心急是假的。 可反观裴长临,跟个没事人似的,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书桌刚做好,又开始着手准备做书柜。贺枕书如今正在打磨的这块,便是他要用来做书柜的木料。 上百年的老榆木,裴木匠那满屋子木料中最好的一块。 从工具房搬出来的时候,贺枕书在内院都能听见裴木匠心疼地叹气。 裴长临说得对,就算有镇上的消息,也不会在这大清早送来。贺枕书知道是自己沉不住气,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打磨木料。 可他心不静,动作也变得毛躁,不留神被一根木刺扎进了手指。 “啊——!” 贺枕书痛呼一声,裴长临连忙放下木刷,来到他身边:“都告诉你了要当心,我看看。” 未打磨完成的木料表面木刺极多,裴长临常年做这些,自然知道这活多容易受伤。 扎进肉里的木刺细小,肉眼几乎看不出异样,摸上去却是钻心地疼。贺枕书最是怕疼,瞬间便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轻声抽气。 见他这样,裴长临哪里还忍心指责,低下头,轻轻帮他挑出木刺。 裴长临做事仔细,刷了这么久桐油,身上半点油污都没沾上,只有新木的清香。木刺不容易看见,他贴近过来,神情专注,动作也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弄疼了贺枕书。 片刻后,裴长临道:“应该可以了。” 他指腹在贺枕书指尖一点点抚摸过去,低声问:“如何,还疼不疼?” 的确是不怎么疼了,贺枕书轻轻摇了摇头:“……不疼了。” 裴长临抬眼,瞧见小夫郎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忽而轻声笑了下。 贺枕书不悦地皱眉:“笑什么啊?” “笑你。”裴长临没有松开他的手,指腹在伤处轻轻摩挲,眼底带着笑,“娇气。” 每到这种时候就能看出,他这小夫郎以前的确是做富家少爷的,没怎么吃过苦头。 一根木刺而已,疼得都快哭出来了。 手上的皮肤也很细嫩,被木刺一扎就红了一小片,看上去颇为唬人。不止手上是这样,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极容易留下痕迹。裴长临视线垂下,瞧见小夫郎颈侧、未被衣领完全挡住的那小片红痕。 那是昨晚裴长临与他亲近时留下的,裴长临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多么用力欺负他,谁知今晨起床却变成了这样。 而且……小夫郎似乎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裴长临没打算提醒他。 就像字画大师会在书画上留下署名,在这消息难以传播的时代,木匠也会在作品上刻下独有的标记,以证明是自己所作。 留下了印记,便是属于他的。 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 这一认知让裴长临的独占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收回目光,转移了话题:“你要是实在担忧,我们去趟青山镇就是。” “可以吗?”贺枕书睁大眼睛,又有些犹豫,“可是……” 他原本坚定地相信裴长临肯定能被选上,可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也变得不自信起来。万一他们落选了,又去青山镇空跑一趟,裴长临会不会很难过呀…… 看出他在想什么,裴长临又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如果没被选上,说明人外有人,这很正常。” 他的确对自己有信心,但那并不是盲目自信,不至于就此受到打击。 听裴长临都这么说,贺枕书自然不再犹豫。 去青山镇得趁早,贺枕书进屋与裴兰芝知会了一声,便带着裴长临出了门。 因为近来频繁来往两地,他们如今与村口拉车的陈瘸子走得很近。后者听说他们的来意,当即答应便宜接送他们一趟,省得他们去了镇上,还得再找车回来。 陈瘸子直接将他们送去了望海庄,还没走近,远远便瞧见那庄前的空地上堆了不少砖瓦木料,几个粗布衣的劳工正将那些建材搬进庄里。 牛车在路边停下,裴长临与贺枕书对视一眼,下车走上前去。 “做事都仔细着点,别磕碰了!”一名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大门前,高声吆喝着。 是那日他们来应招时见过的卢家家仆,名叫常忠。 常忠显然也还记得他们,见两人走过来,眉梢一扬:“怎么是你们?” 说话时,又有劳工搬着木头从他们身边经过。 裴长临牵着贺枕书侧身避了下,才问:“庄上已经开始动工了?” “昨儿就开始了。”常忠不看他们,语气不冷不热,“我们小姐婚期已定,自然不能再拖。” 这人与先前他们遇到的那管家葛叔不同,葛叔为人和善,待人接物都挑不出毛病。这常忠是田庄的庄头,更年轻些,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贺枕书不太喜欢这人说话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可你们之前不是说,等卢员外做出决定后,会传信告诉我们吗?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动工了?我们的图纸呢?” “你们没收到消息?”常忠做出一副诧异的神情,“庄上前两天就派人给了工匠答复,没选上的图纸也都送回去了,你们没收到……许是你们住得太远,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贺枕书瞬间被激起了火气:“送个图纸能出什么意外?你这样两句话就想打发我们?” 对方仍然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你还想如何?” “就算真不见了,人是你们派出来的,总要给我们个说法。”贺枕书道,“你们是派谁去送信,把人叫回来,我们当面对质。” “那可不巧。”常忠摆摆手,“近来我们要答复的工匠太多,送信的都是从驿站里随便找来的,已经找不到人了。” “你这人——” 这话明摆着就是敷衍,贺枕书气不过,还想与他理论两句,却听庄内忽然传来个声音:“庄头,那青砖的数量怎么……” 来人说着话走出来,看清站在庄前的裴长临和贺枕书,话音猝然一顿。 贺枕书眯起眼睛,认出来者是谁了:“鲁大力?” 眼前这人,正是他们先前在镇口遇见过的,那位自称是鲁班传人的工匠。 贺枕书:“……你怎么会在这里?” “鲁先生是我们老爷请来主持建造的工匠大师,他自然会在这里。”常忠清了清嗓子,又道,“行了,你们不就是想要回图纸吗?改明我再派人找找,若能找到,一定给你们送回去。” “这几日府上动工,来来往往都是人,别在这儿纠缠了,当心磕碰着。” 他说完,不再理会裴长临和贺枕书,转头领着鲁大力往庄里走:“走走走,进屋去聊,鲁先生说青砖的数量怎么了……” 鲁大力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他最后朝裴长临看了一眼,跟着常忠进了庄。 “你们——” 贺枕书想追上去,却被身旁的裴长临拉住:“阿书,冷静点。” “这要怎么冷静呀!”贺枕书气得手抖,“真是岂有此理,哪有他这样的人,亏我之前还觉得卢家都是好人呢……” 少年生气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几句“岂有此理”“不可理喻”来来回回地说。他这模样反倒尤为可爱,裴长临安抚地摸了摸自家小夫郎的脑袋,拉着人往旁边去。 陈瘸子还驾着牛等在路边。他方才离得远,没听清他们的争论,此时看见贺枕书脸色不好,忙问:“怎么回事,长临的图纸没被选上?” 裴长临轻声叹气:“那管事的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信。”贺枕书气恼道,“如果只是没选上,他们为什么不肯把你的图纸交出来?多半就是独吞了!” 尤其最后被选上的还是那鲁大力,那人在庄上本就有认识的人,说不准折腾这一通,就是为了骗图纸。 卢家堂堂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兴师动众只为了骗几张图纸。知道贺枕书这话不过是气话,裴长临摇摇头,对陈瘸子道:“陈叔,能再送我们去趟青山镇吗?” 陈瘸子叹气:“成,上车吧。” 牛车摇摇晃晃驶离望海庄,车内,贺枕书怒气未消,偏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一只手臂从旁侧伸出来,将他搂进怀里,顺手在柔软的侧脸捏了一把:“小傻子。” “干嘛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贺枕书头也不回,声音闷闷不乐。 裴长临道:“你怎么不傻,这分明是我的事,你却比我还生气。” “我气不过嘛……”贺枕书靠在裴长临怀里,小声道,“你为那图纸费了那么多心血,那家仆凭什么一句找不到了就把我们打发走。你就是脾气太好啦。” 裴长临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搭话。 少顷,贺枕书稍冷静了点,又道:“不过,我感觉卢员外不像是坏人。” 他们没见过那位卢员外,但他们见过在庄上做事的葛叔,以及卢家小姐。那两人都是极好的人,没道理做出这样的事。 贺枕书问:“你让陈叔带我们去镇上,是不是想找白蔹大夫,帮我们引荐卢老爷?” 裴长临笑起来:“看来没有完全气到变成傻子。” “我本来就不傻!”贺枕书一把将人推开,坐直身体,“如果真是有人想独占我们的图纸,肯定不会让我们见到卢老爷,所以只能找人引荐,这点道理我当然想得明白。” 裴长临怀中一空,手却不肯收回来,手掌摩挲着落到对方颈后,不经意般轻轻揉捏:“嗯,你说得对。” 贺枕书颈后敏感,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裴长临问:“哪里不明白?” 贺枕书:“如果真是要独占我们的图纸,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人誊抄一份,把原版的图纸还回来?这样霸占着不还,还错漏百出地说什么弄丢了,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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