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在原地默然片刻,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长临,怎么还没回去?”熟悉的嗓音略带低沉,裴长临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身布衫依旧气质不俗的身影。 裴长临颔首:“秦大人。” “何必这么客气。”秦昭笑道,“与以前一样唤我就好。” 裴长临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秦先生,这回多谢你。” “嗯?”秦昭故作诧异,“长临这话是何意,我做什么了吗?” 裴长临不答,静静看向他。 气氛有一时僵滞,秦昭又笑了笑,道:“我家小鱼说得一点不错,你这人真是够闷的,小书那般活泼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你这个闷葫芦。” “我……”裴长临眼底显过一丝慌乱。 “我与你说笑的。” 许是裴长临年纪尚小,又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人,秦昭待他总有种长辈看晚辈的和善。 他如实道:“让你先不暴露身份,与营造司其他学徒同台竞技,的确是我的主意。” 裴长临又点了点头。 这其实不难猜。 钟钧大师不拘小节,从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就算他真要通过测验从学徒里挑选几个能用的人才来帮忙,这测验的对象,也不会包括裴长临。 毕竟,在收他为徒之前,钟钧便以认可了裴长临。 是秦昭提出这毕竟是朝廷的大工程,所用之人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方可服众。 因此,裴长临才会也参与进这场测验当中。 “长临可觉得我在为难你?”秦昭问。 “当然不会。”裴长临摇摇头,“秦先生是在帮我。” 他初来乍到,若一上来就表露身份,必然引起众人的排挤与轻视。 事实上,这几日秦昭假装成钟钧大师的徒弟随他同进同出,裴长临便听过不止一人私底下偷偷指责,说秦昭不懂规矩,盛气凌人,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那个实力。 秦大人身居高位多年,气质这般独特,在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之前都会遭人质疑,何况是裴长临。 而这场测验,裴长临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了模型,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如今再说出他的身份,质疑声自然会少很多。 “也不全是为了帮你。”秦昭道,“钟钧大师平时可没少嫌弃营造司的学徒们,我听得多了,自然也会好奇,能受他青睐并收做唯一关门弟子的人,究竟是何等天赋超群。” 他如今不仅是内阁学士,亦是新任的工部左侍郎,严格算来,他来到这江陵营造司,便是整个江陵营造司的顶头上司。今日是裴长临在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样也是在向他证明,他有能力成为钟钧大师的助手,与他共同完成这项大工程。 秦昭毫不吝啬对年轻人的夸赞:“这回你与那姓顾的学徒都表现得很好,令我刮目相看。” 裴长临:“多谢秦先生。” “都说了,不需要这么客气。”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除开公事身份,我也是拿你与小书当朋友的,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裴长临眨了眨眼,迟疑片刻。 “我……我的确有件事,想请秦先生帮忙。” . 翌日起,裴长临与顾云清正式开始协助钟钧进行海航船改良。 这活着实不轻松,二人每天清早准时前往钟府,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贺枕书一开始还担忧裴长临会不会太过劳累,不过听说秦昭时不时也会去钟府盯着,这才放心下来。 那毕竟也算是裴长临半个主治大夫,有他在场,总能盯着点。 裴长临这边忙碌起来,贺枕书倒是清闲许多,每日不是在家画画读书,就是约着景黎出去逛街,一时间竟仿佛过上了成亲前的少爷生活。 当然,烦心事也是有些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字画行寄来的画稿费了。 贺枕书事先与胡掌柜说过会来府城,答应就算来了府城,也会继续为字画行供稿。这两个月,他陆续给胡掌柜寄过几幅画,可除了约定好的预付订金之外,始终不见下文。 事实上,不仅这两个月的画作没有回音,年前寄去的几幅画,也都没有消息。 他与字画行签过契约,画作卖出后,胡掌柜便会与他五五分成。 没有消息,多半就是没有卖出去。 虽然他明白卖画一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连着好长时间一幅画也卖不出去,也太打击人了。 难道他的画作水平降低了很多吗? 原先忙碌的时候贺枕书顾不上这些,如今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担忧起来。 贺枕书为这事偷偷难受了好几天,不敢把事情告诉别人,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决定给胡掌柜寄封信过去,在信中隐晦地询问一番画作的售卖情况,以及他自己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出门寄信的时候,时辰已近黄昏。 贺枕书去驿站将书信送出,顺道买了点裴长临和钟钧大师都爱吃的干果蜜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往钟府去。 这段时间没人管着,贺枕书的日子过得自在,每日唯独要做的,就是黄昏时分去钟府接裴长临回家。 顺道在钟府蹭一顿晚饭。 贺枕书拎着蜜饯来到钟府所在的那条街,远远看见钟府大门开着,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说话。 是裴长临和秦昭。 二人皆是背对门外,贺枕书想了想,脚步放轻,蹑手蹑脚朝二人走去。 走到二人身后不远处时,听见了裴长临略显担忧的话音:“……这样行吗?会不会太……” “什么可不可以呀?”贺枕书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他自然是故意想吓唬人的,可那门前的二人只是断了话音,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两道视线齐刷刷朝他看来。 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好无趣的男人。 贺枕书默然片刻,懒得与他们计较,随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长临古怪地停顿一下,朝秦昭看了一眼。 他这反应几乎是将“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贺枕书眉梢微扬,正想再问,却听秦昭道:“我们是在商议过几日去踏青的事。” 贺枕书:“踏青?” “正是。”秦昭道,“江陵府学每年春日都会召集文人学子去郊外踏青,游山赏花,吟诗作对。正好我收到了邀请,想问你们是否有兴趣一道前往。” “原来是这样。”贺枕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裴长临,“这点事吞吞吐吐做什么,你与我直说就是了嘛。” 裴长临眸光闪动一下,低声问:“你想去吗?” “唔……”贺枕书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可那毕竟是府学举办的文人集会,我们都不是文人,我还是个双儿,去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裴长临道:“听说这踏青不限制这些的,许多人都会带家眷,应该没关系吧?” 他语调难得有些急促,还求助似的看向了秦昭。 秦昭适时点头:“不错,我也打算将小鱼和孩子们带去,回头可以做个伴。” 二人一唱一和,贺枕书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狐疑地眯起眼睛。 不对劲。 只不过是邀请他去个踏青集会,怎么被这两人说出了正在谋划什么坏事的味道。 贺枕书若有所思,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知道啦,我去就是了。”
第89章 三月初,裴长临向钟钧告了假,带贺枕书去郊外春游踏青。 难得外出游玩,二人都穿上了先前在裁缝铺买的新衣服,裴长临的靛青色长衫配上贺枕书那件鹅黄春衫,腰间的系带装饰则是用对方制衣后剩余的衣料缝的,搭配起来格外好看。 景黎一见两人就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笑完了,还向二人指责秦昭:“我也想让他和我穿一样的,他死活不肯。” 两家今日约好在城郊见面,说这话时,秦昭正将两个小崽子抱下马车。听言,无奈地朝他们看来:“你是想让我被人笑话吗?” 景黎今日穿了件格外鲜亮的水红色交领衫,衬得肤色极白,满满的少年气。 贺枕书幻想一下大名鼎鼎的秦大人穿上一身水红的场面,不由跟着笑了出来。 府学召集学子踏青的地方是江陵府城郊的一片山林,如今已是仲春时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山野间一派春日好风光。这府学举办的踏青活动果真不似往常文人集会,贺枕书与裴长临沿着绕山小路往山上走,一路行来,瞧见了许多拖家带口的书生学子。 山路边桃花开得正好,一名书生摘下枝头淡粉的花朵,别在身旁那容貌俊秀的少年耳后,惹得对方羞红了脸。 贺枕书收回目光,偷偷朝裴长临看过去。 后者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也朝路边几根新生的枝条伸出手去。贺枕书眨了眨眼,却见对方只是轻轻将那抽芽的枝叶拨开,低声道:“专心看路,别戳到脑袋。” 贺枕书:“……” 真是个木头。 指望这人给他送花,不如指望木头自己开花。 景黎一家带着孩子走得慢,裴长临与贺枕书先行上了山。 半山腰上有片桃花林,如今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林间落英缤纷,一条小溪从林中穿流而过。流水潺潺,几张长案沿溪水依次排开,上头摆放着酒水吃食,还有笔墨纸砚,是为后续诗会准备的。 主持诗会的学政及山长们尚未到来,但桌案旁已聚集了不少文人学子,正在切磋书法技艺,吟诗作对。 贺枕书好奇地凑过去看。 裴长临不懂诗文,便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只是跟在贺枕书身边,小心将人护着,防止他被人群冲撞。 “都说天下才子看江陵,真不愧是江陵府学。”绕着长案都走过一圈后,贺枕书发出了如此感叹。 身为整个江陵府的最高学府,江陵府学几乎囊括了府城内所有优秀的文人学子,随便一个,都是提笔成文、学识渊博的才子。 “谁说是所有?”听了他这话,裴长临只是轻声反问。 贺枕书:“嗯?” 裴长临笑了笑,将他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这不是漏了一个吗?” 贺枕书愣了下,随即耳根一烫,局促地呵斥:“尽、尽会说漂亮话!” 除了溪水边,山上还搭了几座供人休息的凉棚,都供应着茶水。 二人从山脚一路行来,又在林中赏花游玩了好一阵子。担心裴长临体力有些不支,贺枕书拉着人进凉棚歇脚,顺道等一等从山脚下分别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景黎一家。 他们歇脚这凉棚恰好在一个小斜坡上,山坡下方是一片空地,十多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换上便于行动的短打,按衣衫颜色分作两队,似乎是要进行一场蹴鞠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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