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也不知是怎么将这东西搬来这远郊的,贺枕书跟着两个小崽子一路行来,一共遇到了六个类似的机关。而那机关上放着的,都是相同的东西。 一支桃花,还有一段青竹节。 那竹节似乎刻意做得长短不一,但每段竹节上都刻着一句诗。 贺枕书拿起最后一段,看见了镌刻在上面的字迹。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是子衿篇的最后一句。 子衿篇是首情诗,诗作者在城楼苦苦等候他的恋人,焦急地走来走去,来回张望,只觉得一日不见,就好像隔了三个月这么久。 但贺枕书可不觉得对方有多着急。 他都进树林这么久了,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到,哪里有半分紧张焦急,不愿与他分开的样子。 分明就很沉得住气。 贺枕书将最后一段竹节放进怀中的锦盒里,笑道:“后头不会还有吧,这盒子都要装不下了。” 由此可见,裴长临果真是个木头脑袋,连玩浪漫惊喜都玩得不那么顺畅。 六枝桃花加六段刻了诗句的竹节,贺枕书拿得费力极了,因此不得不将桃枝分给了两个崽崽,让两个小家伙帮他拿着。 “已经到啦!”两个小崽子这么说着,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没走几步,前方树林骤然开阔,竟是已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崖边。 山崖边花草繁茂,少年站在崖前的空地上紧张地来回踱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回头。 在看见贺枕书的一瞬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贺枕书心中陡然浮现起这句诗,原本读过千百遍的诗句,忽然在这一刻得以具现。 那诗中讲述的,原来就是这般意境吗? 贺枕书一时失神,两个小崽子将手里的桃花枝往他怀中一塞,便手牵手跑远了。此处已经离方才诗会的营地有一段距离,贺枕书担心他俩独自在林中会迷路,忙张口要唤:“你们——” “不用担心。”裴长临轻声打断他,“秦先生好像派了那位阿七先生在暗中跟着,不会有事。” 贺枕书顿了顿,抬眼看他:“所以你承认,你就是和景黎他们串通好的?” “我……”裴长临眸光躲闪。 “我什么我,还不帮我拿一下。” 他怀里被塞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快要拿不住了。 贺枕书将装满了竹节的锦盒塞进裴长临怀里,自己抱着那束桃花枝走到山崖边:“真不知我是来取礼物的,还是来做劳力的。” 裴长临局促地抿了下唇,忙跟上去。 二人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你……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裴长临问他。 “喜欢呀。”贺枕书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笑着看他,“所以这是什么,檐铃?” 裴长临:“你看出来了?” 那竹节的一端被钻了孔,显然是用来穿线悬挂的。至于长短不一,则是为了让其发出的音色相异。 贺枕书以前在县城的时候,见过类似的檐铃。 裴长临从怀中摸出几根麻绳和一片碎玉。 他将分别将几根麻绳穿过竹节,又彼此编织起来,动作格外熟练。 贺枕书难以置信:“你出来和我玩,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是秦先生他们帮我带的。”裴长临解释道。 贺枕书恍然:“难怪他们上午那会儿上山这么慢,原来就是准备东西去了。” 这些东西还是小事,那林子里的几个机关,想要搬上山来可不容易。 贺枕书笑道:“你干嘛要大费周章弄这些东西,多麻烦人家。” “不麻烦……不算麻烦了。”裴长临没有抬头,但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他继续编织着麻绳,低声道:“阿黎原本还想了许多别的主意,比如让我做十来个风筝,一齐放上天去,或者拜托来踏青的学子们帮忙赠礼……”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我觉得太过引人注目你不会喜欢,所以换成了这样。” 贺枕书默然片刻,庆幸裴长临还算了解他。 无论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气为他放飞十来个风筝,还是拜托一群陌生人给他赠礼,都是他最害怕的那类“惊喜”。 他真的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引人注目的。”贺枕书悻悻道,“居然还弄出个什么诗魁,学政大人怎么会同意这样胡来……” “没有胡来。” 裴长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抬起眼来:“我们原本是打算在诗会后再找机会带你来的。” 贺枕书愣了下。 “阿书,诗魁是由学政与山长们共同评定,哪怕是秦先生,也做不得假的。”裴长临微笑起来,认真道,“你就是诗魁。” 这一切都是特意给他准备的惊喜,但诗会不是。 诗魁的评选更不是。 贺枕书略微怔然,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他不说话了,只靠在裴长临肩头,静静等着他将那檐铃编织完成。 这地点显然也是裴长临精心挑选的,风光极好,坐在这山崖边抬眼远眺,能将一切收入眼底。连绵的山野被层层桃林染成了淡粉色,天边云卷云舒,暖风徐徐,万分惬意。 贺枕书怀中抱着一束桃枝,被那和煦的春风吹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得檐铃轻响。 裴长临将完成的檐铃挂在了他们头顶的树枝上。 贺枕书直起身来。 “所以,为什么是檐铃呀?”贺枕书问。 送桃花给他倒是能够理解,这以檐铃赠礼,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是阿黎帮我出的主意,他说在他曾去过的异国他乡,人们会将檐铃作为礼物赠予心上人,这代表……”裴长临又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放轻了些,“这代表……爱与思念。” 每当风吹起时,檐铃轻响,总会让人想起赠送檐铃之人。 每一次风过,都在诉说着爱意。 贺枕书耳根也有些发烫,再去听那头顶清亮的铃音,竟莫名觉得难为情起来:“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裴长临轻轻应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又不说话了,二人静静听了一会儿檐铃轻响,贺枕书偏头看他:“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了吗?” 裴长临神情有些不自在:“别的……” “是呀,别的。”贺枕书笑弯了眼睛,道,“你这么大费周章,不会就是为了送我一个檐铃吧?” 裴长临:“……不是。” 贺枕书:“那是为了什么呀?” 裴长临不答。 他垂下眼,看向被贺枕书抱在怀里的桃花枝。 这几枝桃花都是他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是整个桃林中开得最好的一束。茂密的粉色花朵缀在枝头,被小夫郎抱在怀里,将对方的笑颜衬得格外明媚动人。 裴长临呼吸陡然变得有些急促,原本在心中打过无数次底稿的话,说出来依旧磕磕绊绊:“我是想与你说,再过几日,就是我们成亲一年的日子,但……但去年这时候我身体还不好,没能给你一个开心的成婚之礼……如果、如果你愿意……” 他紧张得险些咬到舌头,贺枕书看着他的脸,忍俊不禁:“想让我再嫁给你一次呀?” 裴长临与他对视,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贺枕书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忽然低哼一声,将手中的花束扔回他怀里,站起身来。 裴长临愣了下:“阿书?” 贺枕书故意背对着不去看他,道:“干嘛,难道你说了我就要答应吗?你也知道,去年嫁给你那是被人所逼,不是我的本意。现在要再来一次,我当然得再重新考虑一下。” 裴长临抱着花束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那……那你要考虑多久?” “看你表现。”贺枕书瞥他一眼,忍着笑,“现在是你在向我提亲呀,不该你想办法说服我吗?以往那些媒人上门提亲时都会说什么来着,说说你的优势,说说为什么要娶我,再说说……我为什么非嫁给你不可。” “我……”裴长临张了张口。 他向来是不善言辞的,就连方才那段话,他在心头默念过无数遍,说出来仍然有些磕绊。 裴长临许久没说出话来,贺枕书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回音,不想过多为难他,叹了口气:“罢了,嘴这么笨,指望你说些甜言蜜语是不可能了。” 他转过身来,伸手要去接裴长临手中的花束。 对方却没松手。 裴长临注视着他,轻声道:“……阿书,让我说完。” “我的确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连想向你提亲,想给你送礼物,都得找别人来出主意。” 他垂下眼来,连着贺枕书的手与花束一起拢进掌心,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我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你那么好,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若非当时爹的一意孤行,我……我恐怕就连认识你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我想娶你。” “我心悦你,阿书,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裴长临上前半步,牵起贺枕书一只手,落在他胸前。 恢复了健康的心脏在胸腔内勃勃跳动着,裴长临胸膛起伏,嗓音也带上了哑意:“你看,是你让这颗心重新跳动起来,是你让它得到了新生……现在,它为你而跳动,也为你而生。” 贺枕书睫羽颤动,鼻间有些发酸。 “至于为什么非嫁给我不可,我好像想不出来。”裴长临声音放低了些,仿佛带了点不安,“我不会哄人,不会逗你开心,不会说甜言蜜语,好像还总是惹你生气……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我会改进,我会去学,老师总说我学东西很快,这些我一定也可以学会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少年神情带着局促,他注视着贺枕书,眼神中却是分外真挚与热烈的情感。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别开视线:“这不是挺会说的嘛,我看你也不需要再学什么……” 裴长临仍注视着他,像是依旧在等待他的回答。 贺枕书被他看得难为情,一把将他手中的花束抢去:“好啦好啦,我答应啦,别再看了。” “那——!”裴长临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贺枕书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还没治好的话,恐怕已经晕过去了。 但他大病初愈不久,按理也不该情绪如此大开大合。 见他面色已有些发白,贺枕书连忙扶他坐下。 裴长临还是不安分,用力抓着贺枕书的手:“……我可以吻你吗?” 贺枕书:“……” 裴长临:“……不行吗?”
137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