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极其混乱,他捂住脑袋,佝偻着背,语气是近乎于卑微的哀求:“你别恨我,好不好?”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彻底压垮了他的脊梁,暮尘凝神发力,却也只能勉强动了动指尖,蜻蜓点水似的触到了萧晗的手。 萧晗终于如梦初醒地回过了头,在暮尘温柔包容的注视下泣不成声,他把他拥在怀里,因为唯有师尊,能安抚他的魂。 萧晗抵住暮尘的额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更软的话,只好笨拙地蹭着他的面颊,二人唇齿相贴,鼻息相闻,眉目间的湿润,是淌了很久的泪。 “求你了,别恨我,我会尽力弥补的,但求你不要恨我……” 萧晗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但他仍撕咬上暮尘的薄唇,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占有,好让自己显得不这么狼狈。暮尘没有任何回应,但他信任而痛惜的眼神,仿佛就是对于萧晗最好的迎合。 终是黄粱梦一场,不过整夜荒唐。 旭日东升,待暮尘清醒之后,萧晗已经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棂,风吹花落,好像他从未来过。
第一百零三章 啼鸟还知如许恨 萧蔚明和唐姝婉的大婚之日就在今天,正是良辰好美景,映衬才子配佳人,却忽然有个流言甚嚣尘上,开始在各大门派的宾客间流传开来。 譬如下修界便不乏有津津乐道之人—— “在下近日得知一事,虽有骇人听闻之嫌,但仔细想想,十有八九是真的,阁下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件秘闻,是关于三清湾的。” 对方颇有深意地扬了扬眉,意味深长道:“阁下所知的秘闻,是不是跟今日大婚之人有关?” “确是如此。” 二者齐齐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在下听说三清湾的萧公子和……” 另外一人听到这里便绷不住了,公子风度也不要了,“噗”地笑出声来,激动道:“对对对!就是这件事儿,萧蔚明和亡人谷的一个女鬼有染!”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连阁下这般不爱听碎语闲言的人都知道了。不过聊这事儿,声音得轻一点儿,怕是隔墙有耳……” 隔墙的确有耳。 自离开宁狐村后,萧晗便听闻了许多关于萧蔚明和月霖的传言,从最开始走街串巷的童谣,直至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这件事儿越传越邪乎、越传越香艳。想来无常鬼所言没错,此举便是为了激怒月霖,好引她现身于三清湾,然后四大门派正好借机合力将其诛杀。 “萧蔚明都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怕隔墙有耳?依我看呐,他们俩也算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只是委屈蓬莱岛的唐姝婉喽。” 聊到兴致高涨处,两个修士还未来得及相视一笑,便被一股强大的魔息掀翻了数丈之远,他们双双脑袋着地,额头皆磕出了一块血印子,像是对着来者参拜叩首一般。 萧晗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向二人,犹如俯视两只蝼蚁,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凶相毕露,只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这句话说得理所应当,似乎鬼王不再作恶便是对于这个红尘莫大的恩赐。 趴在地上的两人也没料到飞来横祸,他们看萧晗的打扮,应该也是个修道之人,于是连忙告饶大喊:“道、道长,饶命啊道长!我们不敢了,再也不不敢了……” 萧晗心系月霖,暂且无意同旁人纠缠,只不过在他离开的瞬间,二人的舌头断成了两截,血淋淋的软肉掉在地上,斑驳一片。 大门派娶亲,盛宴连摆三天,第一天是接风筵,在婚典前一天晚上举办,顾名思义就是给诸位来宾洗尘接风的,大家尚且比较随意,但六月初九这个正日子可怠慢不得,所有人俱是贺喜致意,文质彬彬。 高朋满座,张灯结彩,四方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看此日桃花灼灼,良缘遂缔,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可谓是上修界盛极一时的举世婚典。 殿门大敞,只见萧蔚明一袭红袍,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却失了光彩,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勉强的笑意,却被宾客们说成是求娶到意中人的激动和慨然。 唐姝婉同是一袭华袍红装,头上的凤凰步摇衬托出她的高贵和娇艳,纵然人们无法瞧见她盖头下的绝色容颜,只一个身影,却也是倾城倾国,婀娜多姿。 二人携手步上楼台,萧玉笙见此,他举杯起身,笑着点了点头,朗声致辞:“诸位贵客来自五湖四海,能于百忙之中莅临三清湾,实乃区区之大幸。” 座下的宾客闻言,都一股脑地奉承道:“萧掌门客气了,能有幸见证令郎的大婚,是在下之荣。” “少公子与少夫人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呐。” 这些阿谀之词,宫羽弦听得厌烦,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就找到了坐在角落的萧云清。 萧云清垂着双眸,一身淡蓝的薄纱裙并不引人注目,是少有的素雅打扮,她素日喜欢热烈张扬的艳红,但在兄长大婚之日到底收敛了秉性,却也始终没有抬头去看萧蔚明一眼。 她的神情也好,举止也罢,一切都与往常一样,甚至比往常更加平静,或许是因为顺风顺水惯了,所以在她发现无力与命相争的时候,格外狼狈,乃至一蹶不振。 看着萧云清的侧脸,宫羽弦倏地想起了顾子吟当年也是这般,哀怜的桃花眼蓄满了水光,却傲然地梗着脖颈,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一样的不甘,却也是一样的最后屈服于了世事无常。 宫羽弦走近了几步,“小二。” 萧云清蓦然回首,“老宫?” 宫羽弦问道:“小二,关于你娘的事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娘?”萧云清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了,你便答。” 宫羽弦说一不二的态度令萧云清生怯,她只好依言,把自己对于顾子吟的了解悉数说了出来:“我娘是扶桑洲的顾氏二小姐,自鬼王将其灭门后,便嫁与了我爹,成了三清湾的掌门夫人……” 宫羽弦打断了她:“你娘既是二小姐,那你可曾知道,扶桑洲先前还有位嫡长子,是你的舅父,名唤顾子辰。” 关于扶桑洲的种种往事,萧玉笙很少提起,所以萧云清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宫羽弦松开了手,转而揉了揉萧云清的头发,“他为救你娘而死,记住他,别忘了。” 宫羽弦极少做有这种亲密的动作,她的手有点儿发凉,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别扭的,萧云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仍旧应了一声:“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宫羽弦转身便准备离开,感觉凉意从头顶散去,萧云清想叫住她:“老宫,今日我哥大婚,你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吗?” 宫羽弦没有回头,她传音入耳的本事过人,好似什么秘密一般,无来由地说了一句:“不喝了,该走了。” “等我哥大婚结束,你还会回来的,对吧?”萧云清急忙追问,她清楚自己的功力不敌宫羽弦,担心对方听不见,于是她大喊出声,“老宫!” 可宫羽弦的影子早已埋没在宾客里,萧云清找不到她,只听到她慢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不用送了。” 宫羽弦走得大摇大摆、无牵无挂,好像只是一位无足轻重的过客,雁南飞而不留痕。 萧云清见状亦赌气地转过身,可她没有走,听着宫羽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是不甘吗? 她突然很想回头,然后叫住宫羽弦,问她一句:“你还会回来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转身相别,又回头纠缠做甚? 可她不甘…… 罢了,回头很丢人吗?就算丢人又怎样,反正师徒一场,她什么忌没犯过,什么丑没出过? “老宫!”萧云清穿梭在众人之间,她拼命想喊住那个行往匆匆的身影,纵使不确定她会不会因自己而留,“我已至及笄,却尚未拜师,你可愿意……” 她不再羞于撂地卖艺,不再担心颜面扫地,不再拘于世家俗礼,因为她想留一个人。 一个授她心法灵力、赠她情诗竹箫之人,一个令她母亲出阁也没放下的采花贼。 闻言,宫羽弦终于停下了脚步,萧云清在来往的宾客间跌跌撞撞,但碍于她的身份,没有人敢作何声讨,却不乏有好事之徒偷瞄这出好戏。 宫羽弦回过身,她冷目微阖,注视着萧云清的踌躇,却道:“不愿意。” 萧云清立时变得无措起来,“为什么?” 宫羽弦道:“你有更好的师尊要拜。” “没有了,我只想拜你为师。” “那玉清仙尊呢?你不是一直想拜他吗?” “我不想了。老宫,不管你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怕宫羽弦以为自己是无理取闹,萧云清便又添道,“我、我虽有时娇蛮不服管教,但以后不会了,你别走,求你了……” 从小金口玉言的二小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却要强与高傲,结结巴巴地承认错误,还说“求你了”。 即使决绝如宫羽弦,也未免不会为之动容,她哪里在萧云清的口中听到过“求”这一字,而今却为了留下自己,连说了好几遍。 可面对萧云清的苦苦挽留,宫羽弦没办法答应什么,因为她还有重任未了,因为她还想替一人寻仇。 那位故人与萧云清很像,都有一双让人不忍拒绝的桃花眸。 但在萧云清再次开口前,宫羽弦便引风沙障目,借机抽身离开。 她走了,独留萧云清自己在这宾客如云间,恐惧于这乱世苍茫,仿佛诀别前的悲怆。 忽听得旁边一声尖锐的利响,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萧云清反应迅速,蓦地侧身,却瞧一簇冰柱深深地钉进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慌乱随之四起—— “什么人?!” “有刺客!” “保护二小姐!”
第一百零四章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一声鸣镝划破天空,顷刻响遍整个三清湾,方才还歌舞升平的清辉阁霎时间纷乱不休,拔剑四起。 唐圣元神情晦暗,隐隐泛着狠辣的精光,他猛地揩去脸颊上的血丝,大步走到冰柱前,发现上面还附着一封信来。 何人胆敢在他女儿出阁之际作乱? 唐圣元展开信笺,板着面孔看了一段,忽地脸色大变,手指蓦地捏紧,难以置信地又再读了一遍,这一遍下来,他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着抖,指尖甚至戳破了信纸。 “阿爹,怎么了?” 听闻异响,唐姝婉急着要从高台上下来,但裙摆曳地,不慎磕绊,萧蔚明见状忙去搀扶,陪她一同下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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