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萧晗有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也少了些许当年的愤懑难平,他只记得,五日过后,是萧玉笙背起昏昏欲睡的自己,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别怕”、“好梦”之类的话。 萧晗抬头再次看向那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他还如当年那般英姿挺拔,身着藏青色的锦袍,清风吹起云纹广袖,露出小臂上的一道伤疤。 兄长,谢谢你。 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未曾介意过我的出身,理解我的不择手段,包容我的一意孤行。 即使声音今非昔比。 逝者已矣,萧晗廿载之前伏诛于亡人谷下,换来现在的海晏河清,盛世太平。而何絮,将永远臣服于萧氏掌门,忠贞不渝。 日后天涯路远,无法并肩同行,望君珍重。 萧玉笙淡然地走过他们,冲不远处的慕容迟点头致意,笑容间没了昔日的年少轻狂,却是真正地温暖人心。 “罢了,你要嫌疼,那就在这儿待着吧。”萧云清拭去眼角的晶莹,带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凄然之色,脸上还勉强挂着笑意,“我想去祠堂看一看,你毕竟来自亡人谷……不然,对不起我阿爹……” 萧云清欲说还休,萧晗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即使至今他与萧玉笙的发妻素未谋面,但当初在亡人谷时,便有所耳闻。 他的兄长,娶了顾氏掌门的膝下一女。 萧氏的败落非他所愿,但扶桑洲的血流成河,却是他当上鬼王后的运筹帷幄。 萧晗的罪孽太深,何絮怕是还不清了。 他不敢再想,干脆又往别处爬了两步,走走停停,突然,一个门可罗雀的宫殿映入眼帘。 清朗的夏夜,冰蓝色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微凉的夜风带来阵阵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 这是谁的宫殿?香火怎会如此稀少? 萧晗竭力回想,在他的印象中,三清湾的一众仙尊皆受人敬奉,即便是在夜里也会灯火通明,但这座殿宇坐落在这处被遗忘的角落里,孤独而幽静。 后院里的水塘里栽满了荷莲,凌霄花缠在墙头之上,枝叶迎风招展,馥郁芬芳。 可能上辈子爬过一次的缘故,萧晗倒没感觉有多疼,烛火熹微的大殿里,似乎有一人孑然而立。 是谁呢?好奇心使然,他又往前蹭了几步,这才看清了仪门上的匾额——玄凤宫。 萧晗恨不得撤死自己,他怎么就忘了,上天入地,香火能差到这种熊样的,除了暮尘,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了。 因着阴晴不定的性格,大多修士对其敬而远之,虽说民间声望极高,但其他仙君向来小施恩惠,而暮尘通常办事走人,凡人念及他的好,无奈香火有限,他们更倾向于奉予帮过自己的人。 暮尘此刻没注意到院子里那杀气四溢的目光,兀自忙活着什么。他还是晨日里衣冠楚楚的装扮,但现下却没有束发,用一支紫檀木簪草草固定,纵使埋没于乌青黑夜之中,但此人未染纤尘。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暮尘站在主殿之间,正编织着金色云网,而后将其挂在修真界与凡间的交界处,以免鬼怪祸乱尘寰。 “师尊……” “嗯?”方才太过入神,身后的声响令暮尘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只见萧晗跪在那里,庭院暗雨乍歇,冲淡了两抹血痕。 “你怎么……” 暮尘剑眉轻皱,萧晗以为他嫌自己污了后院,立马乖巧地保证道:“师尊放心,三日之后,我定会将其擦净……” “不必。” 话音未落,暮尘放下手中的金丝,留下一句“自省即可”,便关上了宫门。 三日并不难熬,也可能是那池莲花治好了萧晗大部分的伤。池里的水引自寒泉,专用于疗愈的圣水,反正他没跪几天,莲子先少了大半。
第十章 本王的小寡妇 期间萧云清还来探望过,结果萧晗不是玩蚂蚁,就是剥莲子,丝毫没有忏悔的样子。 萧云清冷笑道:“你不是嫌疼吗?怎么爬这儿来了?” 萧晗却也大言不惭:“随便逛逛。” 不知哪个字触到了萧云清的逆鳞,她半蹲下来,让自己保持在与萧晗平视的高度,“何絮,我相信你,所以我想等你伤好了,然后跟我一起,去谒祖祭陵。” 萧晗难以置信,“你不怕你祖宗十八代卷咱俩吗?” “不会的,阿爹虽然嘴上不言,但我清楚,他心里始终是惦记……”萧云清似乎耻于唤出那声“叔父”,她顿了片刻,眸中凶光毕露“但正邪终究殊途,鬼王无恶不作,死不足惜!” 萧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她倾诉,萧云清也知道不该迁怒旁人,言归正传:“老何,你是个好人,若是祖父祖母还活着,定不会弃你于不顾,跟我去祠堂上柱香吧。” 萧晗茫然地点了点头,也好,回来这么久,是该去看看义父义母了。 “行了,你好生跪着吧,我先走了。” “哎,别介……”话音未落,萧云清就不见了踪影,她轻功了得,估计早跑膳房抢饭去了。 “哟~这不是何大公子嘛?” 玄凤宫平日里人烟稀少,现下倒因为萧晗,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许九陌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开屏似的,路过萧晗的时候,还状似不经意间,用衣祛扫了一下他的侧脸。 萧晗懒得挣口舌之快,待他颐指气使地骂痛快了之后,问道:“许九陌,我听说你博学多才?” 许九陌最吃吹捧这套,嘴角都快乐开花了,但还是稳住声调,客气了一句“谬赞”。 “许公子不必过谦,我想跟您打听一人。” “何公子请讲。” 正经不过三秒,萧晗问他:“你听说过肖鸹芣吗?” “什么小寡妇?乱给旁人起别号。” 此“肖鸹芣”非彼“小寡妇”,上辈子萧晗还未及冠礼之时,便有个孩子跋山涉水,慕名而来,专要拜他为师。 那孩子轴,看见萧晗就磕头,其他长老帮忙打圆场,说等萧晗羽翼渐丰了再说,但他不听劝,反正算是认准了萧晗。 可能年纪尚小的缘故,他五官没长开,远观还有点江南女子的温婉,活像进了土匪窝的小媳妇儿,抱着萧晗大腿誓死不从,颇有贞洁烈女那劲头,闹了好大的笑话。 萧晗无奈,只得问他姓甚名谁,那小孩不怕生,说自己无名无姓,但求师父赐名。 大庭广众之下,萧晗也怕露怯,他没读过几本书,哪里会取名字? 于是萧晗便谦称自己才疏学浅,先让其拜在暮尘门下,来日待他学有所成,再收徒弟也不迟。 可惜萧晗想得太远了,他弱冠刚过没多久,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不得已重返亡人谷,原本不想拖累旁人,谁知那孩子死活要跟着他。 “恳请师父赐名。” “你……”萧晗又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日,虽身为男子,可眸中含泪楚楚可人,一颦一笑倒是温文尔雅、风姿绰约。 “那就叫你小寡妇吧。” “敢问师父,哪三个字呢?” 真是个好问题,萧晗总不能说,看你长得漂亮,又总爱哭,跟小寡妇有一拼吧? “为师不希望你成天苦大仇深的,才十几岁,便姓‘肖’吧,谐音‘笑’,至于后两个字,你自己挑挑,有看上的告诉我。” 肖鸹芣不明所以,但照音选字且不在话下,他郑重其事地叩首谢恩,“弟子肖鸹芣,拜见师父。” 奈何这三个字实在太过拗口,他自己也念成了“小寡妇”。 后来待二人熟络起来,萧晗也懒得敷衍,直接改成了字正腔圆的“小寡妇”。 萧晗没教过小寡妇什么,只让他留在亡人谷,每日伺候自己换衣梳洗,心情好了就赏他点珠宝首饰,也许兴之所至,还会给他展示一套剑法。 如今想来,真是愧对那声“师父”。 “你打听他干什么?” “我在亡人谷的一个石柱上见过这个名字,当时觉得特别,就记下来了,随便问问。” “我爹倒是说过有这么个人,但好像当年围剿亡人谷的时候,就战死了。” “战死了?!”萧晗惊愕,他上身前倾,以手撑地,大有要站起来的架势。 许九陌捋了捋头发,不知为何他反应如此之大,“怎么了?” “没什么……” 顶好的孩子,灵脉清奇是个可塑之才,只叹师徒缘浅,要不然这一世,萧晗还准备再好好教他一番。 送走了许九陌,他跪坐在原地愣神,不知何时骨戈术已然解除,他挪动了一下膝盖,发现竟可以离开地面。 但这副壳子不行,以萧晗现有的法力,不够再支撑他囫囵个地走出去,正打算腆脸问问暮尘能不能收留自己一下,就听侧方传来一声轻呼,“哎呀!” “谁?”萧晗循声而望,来者是位同他年龄相仿的学修。 对方一袭烟影纱衣,玉带勾出回雪细腰,虽然目测不高,但他苍白薄瘦,显得身形颀长。月眉星目,如同含了一汪清泉,顾盼生辉,端的是亭亭玉立,云淡风轻。 或许时光真的消磨了一切,小寡妇的音容笑貌在萧晗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当这人闯入他的视线,二人的影子霎时重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其实他们并不相像,就是骨子里的那股魅劲儿如出一辙,难得有这般——艳而不淫,丽而不妖,即使不算国色天香,却也担得起一句“绝代佳人”。 “我、我是沈谪仙,来找玉清仙君的。” 什么破名字?萧晗扶额细品,越品越别扭,“那个,玉清仙君不在,最近鬼域猖獗,他跑下修界打杂去了。” “打杂?” 的确不妥,萧晗立刻改嘴:“呃……斩妖除魔。” “这样啊,那你……” 萧晗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在擦地。” 沈谪仙笑容依旧,“跪着擦?” “好吧,我被师尊罚了。”萧晗被揭穿也不心虚,反而借机跟沈谪仙套近乎,“你能扶我一把吗?” 沈谪仙沉吟不语,他先扶着萧晗坐下,而后仔细检查他的膝盖,“你这伤势颇重,尽量不要走路。” 萧晗自知并无大碍,但见沈谪仙那么认真,很配合地问了一句:“那我还有救吗?” 果不其然,沈谪仙笑了,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有救自然是有的,不过得开方抓药,再去寒泉调养一阵子。现在能站起来吗?” 萧晗借力正欲起身,不想却听沈谪仙担忧般道:“实在不行,我背你回去吧?” “哎呦,不行不行……”萧晗立马倒了回去,抓住沈谪仙的手叫苦不迭,“嘶,好痛,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谪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半蹲下来温声道:“那我背你吧。” 萧晗立马借坡下驴:“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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