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茵不明所以,“去哪里?” 萧晗抚上她的纤纤玉手,将几张银票放进了她的手里,“出了酆都,你想去哪儿都好,别再回来了。” 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算熬出头了。 温兰茵叩首谢恩,萧晗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抬手扶起她并说一句“不必多礼”。 这个喜怒无常的鬼王倏地笑了,“爱妻,你可还记得拶刑吗?” 提及拶刑,温兰茵的身子猛然一颤,“我不、不记得了……” 那是她最初欠下的糊涂账,以至时隔多年,当萧晗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温兰茵便吓得分寸大乱,就连自称“妾身”都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距逃出亡人谷仅一步之遥,可萧晗偏生挑这个时候秋后算账,或许是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鬼王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温兰茵想给萧晗夹筷子菜,以此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但她的右手止不住地发抖,经过几次三番的努力,终于把碟子里的肉片舀到了地上。 萧晗见之也不恼火,倒是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将那片肉夹了起来,而后举在温兰茵的面前,“本王读书少,一开始王叔禀报之时,本王甚至都不知道,何为‘拶刑’。” 话音未落,鬼火骤地高燃,焰光映雪,近有燎原之势,肉片在刹那之间便成了灰烬。温兰茵的眼泪随之滴落,她有预感,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过于那片肉。 “但本王的皇后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更可谓是样样精通。所以,爱妻,你知道吗?” 萧晗笑了,那个笑容毛骨悚然,他的阴翳和残忍似乎早已深入灵魂,伴随着王座的孤寂和血腥,毫无转圜余地。 温兰茵不敢应声,红泪偷垂,咬唇不语。 “我问王叔那是什么,他没有回答,反而让我自己去地牢的枭鸣殿瞧个清楚,”萧晗的眸子不再转动,眼白里的黑珠就死死钉在一处,狰狞的面容直接疮入了温兰茵的眼睛,“你猜本王最后看见了什么?本王看见理应凤仪天下的皇后,竟一边命人用竹棍夹断他的手指,一边疯了似的抽自己耳光,说什么‘是妾身鬼迷心窍’。” 温兰茵秀丽惊艳的脸上,是再也无处遁形的惊惶,她争辩道:“可鬼王您当时、当时并未责罚妾身,还、还说、还说本就是暮公子错!” 萧晗不置可否,“哦?是吗……” “您说顶撞皇后、挑衅天威之人,就当处以此刑,您还跟妾身说,若是他下回胆敢冒犯妾身,大可……大可直接斩了他的双手……”温兰茵越说声音越轻,终于在萧晗无悲无喜的注视下,颓然软倒在了地上,她的眼中还噙着泪花,“鬼王,妾身所云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萧晗惋惜地叹了口气,他道:“兰茵,日子过去了太久,本王当年说了什么,没说什么,都已然淡忘了。” “鬼王……”温兰茵明明从方才就已大致猜到了萧晗的心思,但听到这句话时,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您不能这样……” “本王这几天总是做梦,梦里他在教本王执子对弈,但他的手却逐渐溃烂,血滴在了棋盘上,模糊了纹路。”萧晗慢悠悠地说着,末了眉头却蓦地拧紧,眼中亮着寒光,“本王,很是心痛。” 他寒霜般的神色,配上这样深情的话语,纵使温兰茵伴君伴虎数来年,也不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连头皮都是麻的。她嗅到危险的气息,于是做小伏低地跪爬到萧晗脚边,楚楚可怜地拉扯他的衣摆,“我……不,妾身、妾身冤枉……妾身委实冤枉……” “冤枉?”萧晗吐字极慢,犹如回首往昔似梦,“你出身低贱,他未尝轻薄于你,反倒是处处忍让,可你却心生怨怼,施以拶刑……”他倾身挑起温兰茵的下巴,直视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呐,骨头都叫你给绞碎了。” 温兰茵颓然瘫软在地,她边打边磕头认错:“求鬼王恕罪,是妾身鬼迷心窍……” 萧晗漠然地看着蜷缩在自己脚边的女子,他将温兰茵拽到自己近前,擦去她脸上泛滥的泪水,轻声哄道:“别哭,你笑一个,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就一如萧晗在青楼初次遇见她的时候——“姑娘如此秀外慧中,笑一个好不好?” 恍如隔世。 尚且少不更事的时候,温兰茵也曾仗着自己的美貌恃宠而骄,她坐在萧晗的腿上,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自作聪明地问道:“妾身有一事不明,鬼王为何沉溺于妾身的笑颜呢?” 美人入怀,萧晗的思绪却已然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沉默良久,最终抓住了温兰茵作乱的手,力道之大,白皙的腕子瞬间留下青紫,“因为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冲本王笑过。” 温兰茵看不透他,纵然身居高位,可萧晗卑微仍旧,他摁住温兰茵打颤的肩膀,央道:“兰茵,你笑一笑,我便放过你,好不好?” 至于温兰茵最后到底笑了没有,月霖不知道,因为当日她候在鬼门关外,打点好了车马,随时准备出发。 但待到温兰茵独自出谷之时,月霖竟不由自主地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引来马匹的一阵嘶鸣。 却见温兰茵衣裙松垮地挂在身上,脸上的血色褪了个精光,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中途还因着腿软而跌了一跤。 月霖撇过头,完全没有搀扶温兰茵的打算,她顺着马的鬃毛,侧目打量了温兰茵一眼,“上车。” “上车?”温兰茵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她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空灵的嗓音在诺大的亡人谷里,倍显苍凉。 两个守夜侍卫拔刀架于她的颈侧,示以威胁,但温兰茵却毫不在乎地往刀刃上撞去,幸而月霖手疾眼快地掷出飞镖,打开了侍卫的刀,温兰茵扑倒在地,细嫩的皮肤立时见了血痕。 “你们这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温兰茵指着周旁的两个侍卫破口大骂,“本宫无论高低贵贱都是皇后!你们岂敢如此放肆?!” 月霖嫌她聒噪,隧命侍卫:“把嘴堵上,拖她上车。” “放肆!本宫是皇后,鬼王的结发妻子!你们谁敢……唔!” 眼瞧侍卫拿的破布就要塞进自己嘴里,温兰茵直接咬上了对方胳膊,生生用牙撕下了一块肉,她吐掉口中的血腥,咧开暗红的唇角喊道:“青楼如何?清倌又如何?本宫是正妻,与那等鄙薄的贱妾怎可相提并论?!他永远也别想爬上本宫的凤位,鬼王至今未写休书,只要本宫不死,他就永远是妾!” “疯狗!”另一个侍卫拎起她的领子,扬手就是一巴掌,“鬼王圣恩浩荡,才允你破例离谷,还请娘娘,好自为之!” “娘娘?唤我‘娘娘’做什么?!倒是前边那个称呼,听着更顺耳些。” 自嫁与萧晗六年,有几个人真心实意地唤过这声“娘娘”?不都是捧高踩低,紧着劲儿地奉承那位妾室吗? 况且萧晗阴晴不定,她常年蜷身伏在他的脚边,与街边的疯狗,早就没什么区别了。 月霖翻身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温兰茵,不等后者看清,便一记手刀劈下,温兰茵顿时两眼翻白,晕了。 月霖接住她,将其打横抱起,而后扫视面前的两个侍卫,“装疯卖傻而已,这就把你们给唬住了?” 二者一齐躬身,异口同声:“属下无能。” “哈哈哈哈——”谷里忽然传出一串沙哑的笑声,月霖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只道:“无常鬼。” 暗影里走出来一个面容诡异的家伙,他总是一只眼在哭,一只眼在笑,嘴角一个耷拉,一个微翘。 无常鬼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温兰茵,而后解下自己背上的披风,盖在了温兰茵的身上,“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呐,当年鬼王被罚,那个到处求人、跟萝卜头似的小姑娘,如今办起事儿来,竟是这般狠辣。” 无常鬼似乎沉浸在自言自语里,带着一脸——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好像感慨万分,却倏地话锋一转,问道:“哎,说起来,你可见过咱们娘娘口中的那位‘妾室’?” 温兰茵身材娇小,因而月霖抱得并不费力,她甚至有闲心思考无常鬼的话,随即低头瞟了一眼温兰茵,“没有,我曾问过主人,他说是随便娶的,算作陪嫁,不是什么稀罕物。” “唉……连你这自幼跟他长大的妹妹,都没瞧过那位的庐山真面目,可惜,当真是可惜咯。” 月霖很多时候听不懂无常鬼的弦外之音,只觉书生可能或多或少都不太会说人话,这种人的疯言疯语自然也无需理会。所以她将温兰茵安置车内,而后抄起缰绳,忽视了无常鬼的作揖,转头驾马离开。 月霖赶着马车出了酆都,来到了一座贫瘠的小镇上,她清楚车内的人早已清醒,便说:“主人交代过,日后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的守宫砂还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肯定不会为难你。” 马车渐停,温兰茵缓缓睁开眼睛,她感觉腿上沉甸甸的,一低头,竟是一包金珠。 “这是主人让我给你的,他说别再做皮肉生意了,万一失了身子,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第六十二章 本王放假中,勿扰 “不去彻查究竟是何人捣鬼,反而在这儿讲起故事来了,”宫羽弦一脚踩灭了地上的火堆,“果真是少年心思莫测。 许九陌本来倚着树干昏昏欲睡,结果闻言瞬间弹了起来,他来回看了宫羽弦几眼,发现她踩灭了自己刚辛辛苦苦生起来的火堆后,立刻尖声叫道:“不是,你谁啊?!知不知道这大雪天的能生个火有多不容易?!” 对于许九陌的不满,宫羽弦嗤之以鼻,“嗬,不容易?还嫌引来的脏东西不够多是吗?” 言罢,宫羽弦眼珠一转,森然的目光就落在了月霖身上。 萧蔚明也不知来者何人,他下意识护住月霖,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上了剑鞘。 宫羽弦危险地眯起眼睛,沉声道:“让开。” 萧蔚明半低着头与她对视,“恕难从命。” 不料宫羽弦一把扒拉开了萧蔚明,她用了五成的灵力,萧蔚明自然不敌,后背径直撞在了许九陌旁边的树干上。 “哎呀!怎么还动上手了?!”许九陌忙扶起萧蔚明,“没事儿吧?” 萧蔚明拍了拍许九陌,示意自己无碍,他死死盯着宫羽弦,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 宫羽弦步步紧逼,巨大的压迫感令月霖退无可退,见此,许九陌啐道:“呸!有本事你、你冲我来,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 其实这话他说得也心虚,宫羽弦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况且她连萧蔚明都轻轻松松地打垮了,那打自己不就跟捻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了吗。 可许九陌即使再怕,岂能让月霖一个女儿家独自面对,于是他仍壮着胆子叫嚣:“你、你敢动月霖一下试试!你这是要、要与我整个、整个昆仑关许氏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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