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萧晗方才为了方便萧云清撒气,所以稍弯着腰,现下他陡然站直,倒令萧云清开始无措起来,但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改口,还反问他:“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 僵持半晌,萧晗却突然伏下了身,继而配合着萧云清的动作,他又变回了方才那个呲牙咧嘴只为逗她开心的何絮,还不停地告饶,说着什么“二小姐明察秋毫”之类的话。 但现在的何絮不一样了,其实萧云清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许是他素来灿烂清朗的眉眼,此刻好像镀了层经年不化的冰霜,让人沉溺其中,却透不过气。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自己还揪着他的耳朵,可萧云清却觉得再也够不到他了,她急切地想要开口,可真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晗偏着头,萧云清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得一声轻笑,“你没说错。” 话音方落,却闻有人唤道:“何絮。” “谁?”萧云清循声望去,来者正是与萧晗共住一院的褚寻忆。 他没有竖冠,披着白底纹银丝的鹤麾,腰间挂了系瑞兽含珠银,或许是因为面容倦态,莫名添了几分秀雅之意。 萧云清不由得看呆了,她当场脱口而出一句:“师尊?” 褚寻忆避开目光,“姑娘恐是认错人了。” “也对,”萧云清懊恼地拍着脑门,自语般摇了摇头,“师尊尚未出关,怎么可能会在这种鬼地方。”她作揖,举止间尽是独属名派贵女的英气,“失态了,对不住。” 褚寻忆浅回一礼,“姑娘言重了。” 寒暄片刻,宫羽弦便在外院高喝:“萧云清!” 萧云清知道自己不宜久留,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眼神就没从褚寻忆的脸上挪开过,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萧晗也似有意似无意地目送她的背影,神色冷厉可怖,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胳膊惬意地往身侧一搭,不想搭了个空,“寻忆?” 一扭头,褚寻忆早已回了屋,见他悬笔题字,萧晗便站在桌旁,给他磨墨,“寻忆,你也觉得我假扮的那个老太太不像吗?” 褚寻忆头都没抬,“你若假扮痴儿,或许还可信些。” “……” 萧晗委屈巴巴地盯着褚寻忆,但手里的墨锭是一刻也没停,“我也没那么傻吧?” 褚寻忆无奈地看向他的肩膀,“把自己伤成这样,还说不傻?” “我这也是赌一把嘛……” “赌什么?” 萧晗眸色一闪,“我赌她怕死。” 那日二人皆是命悬一线,匕首若再下切三寸,萧晗必死无疑,但宫羽弦亦会终遭反噬,骨节溃烂、皮肉脱落而死。 褚寻忆忧心忡忡地看向萧晗,“那若她不怕呢?” “那便带她一起下地狱。”萧晗语调轻快,仿佛在讲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黄泉路太冷,也省得我一人孤单。” 在走向前堂的路上,宫羽弦一言不发,萧云清自知理亏,隧乖乖认错道:“对不住,给你丢人了。” 宫羽弦只是淡漠地应了一声:“嗯。” 虽仅有一字,但尾音渐缓,萧云清便知她这是不生气了,“对了老宫,你方才为何突然唤我大名啊?” “莫非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叫‘小二’吗?”宫羽弦嫌她榆木脑袋,不轻不重地杵了两下,萧云清揉着被杵痛了的额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想……” “行了,知道你要面子,以后有外人在的情况下,我尽量唤你大名。” 萧云清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宛若桃花绽放,她的睫毛微翘,又细又长,加之她骨子里的骄傲,这令萧云清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股灵动和娇俏,“真的?老宫你最好了!” 宫羽弦有一刹那的怔愣,她扭过头,假意吓唬道,“我什么时候不好了,别高兴得太早,小心一会儿乐极生悲,叫鬼把你这小丫头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才不会呢,”萧云清直视着宫羽弦,似是挑衅,没有丝毫恐惧,“你许过诺的,若我日后涉险,你定以命相护。” “光记着我说这个了。”宫羽弦抓上她系带上的紫金箫,稍一使力,萧云清脚下不稳便被一同拽了过去,她撞在宫羽弦的身上,后者单手揽住她的胳膊,道:“春满楼有人破开了摘心术的法阵,你去把他给我找出来。”
第六十五章 本王带你见见世面 “春满楼?”萧云清迷茫地眨巴着大眼睛,“那是什么地方?” 宫羽弦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故意卖关子:“一个好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语毕,她拂衣闪身,不见了踪影。 “哎!”萧云清想叫住她,可宫羽弦的轻功极好,还不等她唤出声,便已然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云清愤愤不平地叉着腰,小声抱怨道:“哼,又指使我跑腿……” “的确是个好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感叹,吓得萧云清当即嗷了一嗓子:“啊!” “别害怕。” 萧云清寻声探去,只见萧晗站在偏院的梅树旁,他身姿高挑,枝丫上的花苞落于他的眉间,还真有点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但萧云清可没有闲情雅致听琵琶,更懒得玩什么捉迷藏,她直接拧上萧晗的脸,冲着他的耳朵大喊:“你要死啊!从哪儿冒出来的?!” “轻点儿、轻点儿,”萧晗单腿蹦过门槛,叫苦不迭,“我本来老老实实地在院里待着,谁知你俩说话也不避人,我就顺便听了一段。” “偷听还有理了?”萧云清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蛋,奈何宫羽弦刚给她安置了任务,便道:“算了,本小姐还有要事在身,暂且放你一马。” 可萧晗却像赖上她了一样,非但不跑,反而还欠兮兮地明知故问:“是去春满楼的事儿吗?” “与你无关!”萧云清正欲一走了之,临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踌躇不前,转而轻咳一声,“那个……多谢你帮我脱身,虽然她并非真想杀我,但是神器对于你们修鬼道的人而言,应该不好过……伤口怎么样?痊愈了吗?” “二小姐,满打满算也才一天,怎么可能痊愈呢?不过——”萧晗捂着自己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向萧云清,“这就算我的投名状,如何?” 关于萧晗的伤,萧云清自知难辞其咎,他救了自己一命,现在又诚心讨好,把致命伤说成了投名状,听得萧云清十分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面上仍旧不肯放下身段,只是不太自在地应道:“行吧……” “对了,我之前不是把钱都还给你了么,”萧晗摊开了手,勾勾手指,“钱呢?” 萧云清下意识捂紧自己的荷包,那可是她辛苦卖艺才赚来的血汗钱,“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春满楼啊。” “去那里还需要钱吗?” 萧晗欲言又止地瞟向了萧云清的荷包,后者无语地掏出里面的铜板,一股脑地全塞进了他的手里,“给你,全给你,满意了吧?” 萧晗大概颠了颠分量,“唉,就这几个铜板,恐怕人家都打不上眼。”他无奈自掏腰包,拿出了一两碎银,“算你欠的,半年为期,看在咱俩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只收你八成子钱。” 萧云清惊道:“八成?!你穷疯了吧?” “呦呵,不给?”萧晗一甩手,银子便收回了袖子里,“慢走,不送。” “行,八成就八成。”萧云清气得咬牙切齿,“本小姐才不会欠你那点儿破银子呢,等我回了三清湾就立马还你!” 眼看有望发家致富,萧晗得意忘形地一撩碎,道:“成交,跟我走。” 二人穿过热闹的街道,几经辗转间,已来到一处破败的荒庙外。萧云清打量着四周,疑惑道:“这就是春满楼?” 萧晗比了个“嘘”的手势,他在庙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两记,门后同时也响了两记,随即庙门就在他们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靡靡之音在耳际炸响,萧云清一激灵,不免放慢了步伐。 “别害怕,”萧晗拉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这儿可是个好地方。” 异族的舞娘、上酒的娈童,眼花缭乱的景象一瞬间跳到萧云清面前,她大惊失色,急忙闭上了眼,“你、你怎敢把我带来这种地方?何絮,你……枉我那么信任你!” “这种地方有何不好,把眼睁开吧,都是些清倌人,衣着也全乎得很,没什么女子不宜的东西。” 萧云清兀自用手遮住了脸,但听完萧晗的话,她悄悄睁开了眼睛,从指缝里偷看这琳琅满目的春满楼,“现在明明是寅时,这里边怎么跟白日一般亮?” 萧晗引着她往里走,一边指给她看,一边解释道:“忘却日月,方为无忧。这边是瓦子,楼上是雅座,哦对了,那边还有个隐蔽的赌坊,你若实在还不起子钱,可以来这儿搏一把试试,富贵险中求嘛。” 萧晗越说越起劲儿,显然是把寻人的事儿抛之脑后,幸亏萧云清心中有数,她问:“所以老宫说的那个人,在这儿?” “或许在吧,如今阵法已破,若他想藏匿行踪,可太容易了。” “绝情鬼为何会将阵眼设置此处?”萧云清想不明白,“这种烟花柳巷人多眼杂,万一……” “没有万一。”萧晗将萧云清带到一个颇为宽敞的雅间,示意她凝神,“你还没感觉到吗?这春满楼可是个风水宝地,其南正对琼州灵山,距上修界不过百里,灵气旺,福泽深,加之这里以前的确是个破庙,所余香火足以保佑修道者无恙。” “无论鬼道或者仙道?” “你家那位老宫,不也是先找到的屠府吗?”萧晗捏了捏鼻梁,方才的水粉味道太冲,熏得他头疼,“这儿灵力太足,是人是鬼都不好分辨,我估计她让你来,也就是碰碰运气。” 不过该说不说,要论“运气”,萧云清可谓是苍天眷顾。 本该是淫词滥调之地,现下却意外的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看向同一处—— 那里,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正在为一女子画眉,涂朱。此刻妆容即成,在那双妙手之下,半仰着头的女子妩媚之极。那手挑起女子的下巴,片刻后,又为她插上簪子,这才传来一声轻笑:“好了。” 那嗓音清朗风流,正是那双手的主人。 女子迫不及待地看向金樽中的倒影,扶在桌子上的手骨瘦如柴,衣衫也是最寻常的灰布衣——分明是个干瘪的中年妇人,然而倒影在清酒中的面容,却如花魁般妩媚动人。 妇人陶醉道:“天呐,我从来就没这么美过!” 而对面的男子一身白衣,正襟端坐却不掩潇洒姿态,他悠然起身,宛如食英漱玉的贵公子厌倦了锦绣堆的日子,他翩然笑道:“姑娘何必自谦,为天下美人增色,是我毕生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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