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月霖木然地下了断语:“仙君,你会死的……” 鬼王临终前曾以毕生修为设下结界,护住了暮尘的心脉,焚念弓的箭矢只为后者留下了一抹经久难消的疤痕,却没有伤及根本。 如今暮尘妄图破而后立,那道结界势必就成了阻碍,他在调转体内周天运行的同时,还在为沈谪仙重塑经脉,无疑是将自己献祭为炉鼎,把炼化的灵力倾尽所有渡给对方,而炉鼎也会因此灵根俱毁,待酷烈狂肆的反噬终落于其身,阴阳逆转,生死玄关,此为以命换命的法子。 暮尘死死地按住沈谪仙,也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般浑身颤抖,但口中的咒语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歇,他的声音逐渐虚弱,但仍然坚持着念完了最后一个音节,随即他虚脱一般倒在了寝榻上,搂着沈谪仙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暮尘的嘴角不断溢出嫣红,月霖几度惊叫出声,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那、那是——心头血! “玉清仙尊。” 短暂的沉寂之后,门外响起了萧玉笙刻意压低的声音,暮尘黯淡无光的眼眸终于微微转动,他缓了顷刻,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进来吧。” “师尊……” 萧玉笙早该过了心直口快的年纪,他出师数载,按规矩理应唤暮尘“玉清仙尊”,但榻上的人太过憔悴,好像一碰便会支离破碎,这才一时情不自禁。 既然一错,又何妨再错,萧玉笙自束发便拜了这个人,如今时过境迁,可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光阴流年带不走的,他道:“师尊,救不完的。” 暮尘心中一悸,竟泛起久违的涩然,“这句话你曾说过……” 萧玉笙深埋着头,唇边挂有一丝苦笑,“但您当时告诉我‘但求无愧于心’,如今我若再说一遍……” “一样的,”伴随灵脉的崩断和反噬,暮尘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看不清周遭所有,包括近在咫尺、几近流泪的萧玉笙,“到底是我没护好他……带他走吧,若有人问起,便说我要闭关修行。” 暮尘的泰然和决绝总会令萧玉笙忘了一点——其实素来以苍生为首的师尊,仅比自己年长七岁而已,他拜师那年,受他行礼之人,也方才及冠。 思及深处,如鲠在喉,“玉清仙尊……” 暮尘睫羽垂落,咽下口中血腥,道:“别这么唤我……” “玉清仙尊”的名号就如一层薄茧,日复一日,直至阳光再也照不透,便彻底禁锢了暮尘,其实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纵情诗酒,风流赋华章的少年郎。萧玉笙忽然就不愿多言了,他抱起沈谪仙扭头离开,月霖从那个转身里看出了诀别的意味。 “的确不得已。” 萧晗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搭在膝头的手却在无意间越攥越攥紧,用力到指甲几乎陷入掌心。 归真界并非虚无,即使梦境结束,伤者也不可能骤然毫发无损,沈谪仙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是贯穿胸膛的致命伤。 莫非真是上苍垂怜? 萧晗隐约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但他没有细想,转而问道:“萧云清怎么样了?” “她倒没什么事儿,就是肩膀伤得挺重,刚才醒后又大哭了一场,估计气血亏损,要养上几个月了。” “主人,”见四下无人,月霖稍稍低首,向萧晗耳侧凑近了些许,“九曜潭之行十分蹊跷,萧云清召出的那老者是谁?为何会引几人入梦?还有莫名其妙复活的顾子辰……” 若搁以前,这些的确是萧晗所顾虑的,但如今他历经两次生死,阴谋阳谋的,都不重要了。 风云诡谲,图什么呢?末了还不是一滩血、一把灰。赢了天下又如何,终究也没逃过求而不得。 萧晗抬眸,眼神有些冷,月霖被他盯得发毛,不解道:“怎么了主人?” “月霖,我问你个问题。” “主人你说。” “萧蔚明心悦于你,你对他有想法没有?” “啊?”月霖知道萧晗不正经,但没想到事迫关头,他竟还能问出这种混账话,“主人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你就答。” “我……”月霖恼羞成怒,殊不知自己早已红了脸颊,“主人你怎么乱点鸳鸯谱啊!” 萧晗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罢了,你与谁成双成对都好,别再跟着我了。” 月霖无辜地皱了皱眉,“为什么呀?” “你话太多。” 月霖的白眼翻上了天,就差啐他没良心了,“我偏不走,忠仆不侍二主,你休想赶我!” 萧晗走至窗前,手里捻着一串不知哪里拾来的佛珠,“那正好,我最近想通了一些事情,你若不走,刚好随我一道出家,日后青灯古佛,也算弥补前世罪过……” 胡诌一番再度回头,身后空空如也,月霖早就一溜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月圆之夜凉如水,萧晗看向那满地银华,扯断了菩提佛珠。庭院深几许,有个奶娃娃站在花树之下,一边冲萧晗乐,一边口齿不甚清晰地喊着“主人”。 萧晗眸间空洞,嘴角却不经意地勾起一丝微笑,“傻丫头,黄泉路那么冷,还跟着我做什么呢?” 月霖替他卖命半生,还为夺舍献祭瞎了左眼,天大的恩德也该还清了,更何况郎有情妾有意的,他何不成全了这段良缘。 “丫头啊……”像是了却了所有牵挂,萧晗翻窗落地,再不见其踪影,徒留一阵余音回响—— “你来人间一趟,理应看看太阳。”
第四十五章 本王这章没有出场 “师尊这都闭关多久了?” 萧云清坐在膳房里,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戳着豆腐,“自九曜潭回来以后,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师尊为我渡了整夜真气,恐是灵体耗损过度……”沈谪仙自责地耷拉下脑袋,言语间眼眶泛起水光,萧云清知道自己这是提到了他的伤心处,忙不迭地递上帕子,“你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者说了,师尊修为强悍,肯定能化险为夷。” 话虽如此,但草草算来,暮尘已经闭关半月之久了。 他素来放心不下徒弟,极少闭关,即便养伤也不会大门紧闭,结界环宫。 沈谪仙平复了一下思绪,道:“说起来,二郎也走了有些许时日了。” “别提他!”萧云清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叛徒就来气,“一夕之间就没影了,还什么都没带走,搞得好像弃妇回娘家似的。” 相对于萧云清的孩子心性,沈谪仙倒是善解人意,“他可能有自己的苦衷吧。” “什么苦衷比拜师礼还重要?明儿个就是中秋了。”可暮尘迟迟没有动静,这拜师礼怕是也得推延了,萧云清心烦意乱地一摔筷子,“算了,走就走吧,反正本小姐一直都在这儿,随时恭候师尊出关。” 烈阳如火,萧云清不得不眯起眼睛,那缕光辉从天际而来,她似乎又看到了所向披靡、潇潇如玉的暮尘,那是她儿时对玉清仙君全部的崇拜和神往。 吾欲修成参天古树,待君赞其一声良木。 青山未老,绿水长流,萧云清提剑离开了膳房,行至竹林深处,她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湖底,溅起一片涟漪。 师尊,无论多久,徒儿等你。 林中寒剑熠熠,萧云清于竹叶翻飞中鞘交左手,宛如怀中抱月,或进或退,或刺或劈,动作行云流水,剑舞一气呵成。 她招法锋锐,剑身雄浑争鸣,可惜了,若是神器在手,定然能另有一番景象。 “喂,接着!” 未见来者,却闻其声,萧云清抬手接过,是一把玉竹所制的紫金箫。 上面还刻了一竖行楷——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萧云清环顾四方,仍然没发现有人经过的痕迹,她细细端详着那支紫金箫,小声嘀咕道:“这该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林间窸窣,后方传来沙哑的嗓音——“的确是定情信物,但并非与我定的情。” “谁?!” 萧云清循声遥望,终于看清了来者。 那人戴了草编斗笠,以布遮面,正抱臂立于片叶之上,但修竹不倾,想必轻功极佳,甚至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 “拜师了吗?” 那人古怪,周身黑压压的,一双眼睛却迥然有神,头发高束,男女莫辨。 对方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萧云清无意招惹,更不想与他有何瓜葛,于是应道:“……拜了。”随后扭头欲走。 谁知紫金箫当即脱手,鬼使神差地落回了那人腰间,别在了系带上。 “可惜了。”对方思量片刻,“你若拜我,这支箫便作为见面礼,可好?” 哪有这样光明正大挖人徒弟的?萧云清瞥了他一眼,不满道:“我有师尊,而且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竟是这样见不得光吗?” 那人扯下了黑布,把箫贴在唇边,缓缓吹响,婉转细碎的乐声使得人心绪安宁。 萧云清此刻方才看清,那人是位女子。她相貌清秀,只是脸上笼着一层阴翳,原本温和的柳叶眉、杏核眼,在她脸上却带了股说不出的冷意,鼻梁高挺,嘴唇却轻薄得很,凭空添了一丝薄情寡义的味道。 “我姓宫名羽弦,字厌阳。” 厌阳?萧云清明白宫羽弦为什么这身打扮了,果然对得起她的表字。 “你呢,叫什么名啊?” 萧云清从小是被人奉承着长大的,更何况这里是三清湾,莫说不知道她的名讳了,就算半路上偶然遇到,还有人巴结行礼呢,哪里碰上过这么不开眼的。 “本小姐乃三清湾掌门嫡女——萧云清,你连这都不知道?” 宫羽弦嗤笑一声,可能还觉得不痛快,她又一连串地乐了好久,气得萧云清拔剑相向,“放肆!” 宫羽弦敛了笑容,半眯的眼中尽是戏谑,“区区三清湾的二小姐,能不能承袭掌门之位还不好说呢,我凭什么必须得知道?别摆着你那副破架子了,真要动手,你打不过我。” 萧云清虽心高气傲,可也有自知之明,面对赤裸裸的嘲讽,她无法辩驳。 宫羽弦又道:“你剑法凌厉,但破绽百出,心浮气躁,这就是你那位好师尊的本事吗?” “说我可以,别说我师尊!” 萧云清举剑劈斩,林木刹那间摧折一片,那把利剑又快又狠,晖光闪动,数十根翠竹皆被削成了吹毛断发的尖针。岂料就在她飞身而下的同时,宫羽弦不紧不慢地吹起了紫金箫。 时间掐得极准,箫声的清幽和尖锐的竹针短兵相接。 百段竹针立刻化为齑粉。 灰飞烟灭! 萧云清惊呆了,她立在原处,脸上青红交加,一时间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想,你的灵脉早就断了。”宫羽弦不再看她,背过身去迎着烈阳,整个人仿佛是镶了层金边,“还是拜我吧,日后你若涉险,我许你以命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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