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关心旁人。”侍卫摘下鬼面,露出一张诡异的脸,他的左眼在流泪,右脸却眼角高挑,咧嘴嬉笑,“小丫头别哭了,你主子有救了。” “无常鬼,你怎么……” 月霖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喉咙间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因为与此同时,萧晗那一身的致命伤,竟全然消失了。 “明白了吗?”无常鬼松开月霖,兀自遥望远方的断崖,天空忽降寒雨,他撑开油伞,缀雨成帘,把青袍隐于其间,叹道:“他以性命换取你家主子青云直上,可别辜负了这一番救命之恩。” 那个男孩,永远葬身在了亡人谷的暗影之下。 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初升的太阳。
第四十八章 本王的白菜被猪拱了 无星无月的天幕之下,萧晗昂起头,好像忽然出了神,他发呆半晌,才道:“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月霖沉默,萧晗等了须臾,没等来回应,他有些奇怪,睁开眼,偏头一看,月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眼眶红红的,便道:“怎么了?” 月霖眼皮颤动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我当年下山的时候,他的尸体早就荡然无存了,或许是被野狼叼走了吧,就剩了两块还挂着血肉的根骨,我便在一个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立了块碑,也算入土为安。” 萧晗闭目养神,闻言应了一声,“碑文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便只刻了个‘一路走好’。”语毕,月霖拿过萧晗的酒壶,仰头灌了自己一口,她咂巴咂巴滋味,感觉颇为浓烈,便又塞回了萧晗手里,“不好喝,太辣。” “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也好,干净。”屋内烛火通明,但小院里只映了一层昏暗的光,萧晗似是嫌亮,用胳膊遮住了眼睛,“但他八成没想到,以命换命,结果救了个混账,这么多年,坟头草都快一丈高了,我也没去看过他。” 月霖一挥手,熄了屋里的灯,“主人,其实很多年前,在你拜师那日,就已经去他的坟前磕过头了,这些……”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搭上萧晗有些微凉的手腕,“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萧晗不置可否地怔了一会儿,他呆呆地盯着前方,漆黑的墨瞳好似寒潭一般深沉,月霖看不透他,二人之间仿佛还隔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她小心措辞,道:“而且主人,九曜潭通往于归真之界,那里并非虚境,受伤流血都是实打实的,谪仙回来的时候几乎体无完肤,可主人你的衣裳虽被血浸透了,但周身却毫发无损……” 月霖欲说还休,萧晗懒得陪她打哑迷,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渐冷,许是耐心快耗光了,月霖深吸一口气,说道:“婢子斗胆猜测,九曜潭一行主人虽身受重伤,但会不会同当年一样,暗中自有贵人相助……” 萧晗抚过自己的心口,那里原有的血洞的确不治而愈,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随即嗤笑一声:“贵人?你是说暮尘?” 伴君如伴虎,月霖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安分守己地低下头,道:“婢子失言。” 谁知萧晗却径直掐上了月霖的下巴,吓得后者心头一凛,但他的力道很轻,比起威胁,倒更像是不愿面对奴颜婢膝的月霖,“把头抬起来。怎么,我很可怕吗?” “……” 月霖不敢言声,却也不敢低头,她被迫与萧晗四目相对,因着那双薄情彻骨的眸子不寒而栗。 萧晗见她脸色不好,便也不再追究,只道:“你没有失言,关于此事,本王也委实不解。” 劫后余生,任谁都会庆幸,但庆幸之余,萧晗也不免疑惑,万鬼诛心,难逃一死,但他却不伤不残地活了下来,莫非真的是上苍垂怜吗? 百鬼祭是以神器为献祭,吸尽众鬼之生灵,但施法者也定会遭其反噬,死于煞气焚身之下。 此法乃死劫,无解。 如果不是上苍垂怜,谁会救他呢?谁又能救他呢? 萧云清彼时昏迷不醒,沈谪仙更是遍体鳞伤,几近风中秉烛,唯有暮尘可以…… 但也唯有暮尘不愿救他。 沉寂的夜空乌云流动,月光时明时暗,萧晗身侧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暗色,他道:“丫头,你在亡人谷待了那么多年,可曾听闻一种法术——能将旁人之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月霖思索刹那,“婢子不曾。” “嗬,你生于天涯山、长于亡人谷都未尝听闻,暮尘乃上修界堂堂一代仙尊,上哪儿习得这种东西呢?” 月霖悄然偏头,却见萧晗微带释然之意,古井无波一般,淡然道:“且不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单论师徒一场,他若当真顾念昔日情分,洛姨就不会死。” “主人……” “等等,不对啊。”萧晗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猫下腰,拾了根枯树枝,别在耳朵后边,吊儿郎当地跷起了二郎腿,“怎么说到我了,不是某个小丫头片子正恨嫁呢吗?” 洛寒死未瞑目是萧晗两世所恨,月霖瞧他顾左右而言他,于是便借坡下驴,配合地嘟起嘴,小声抱怨道:“我怎么就恨嫁了?不过感慨两句而已嘛。” “有什么好感慨的。”萧晗拿着树枝在月霖眼巴前晃悠,月霖越躲,他就越招欠,直到把小丫头逗弄厌了,萧晗才收敛了性子,言归正传,“你还年轻,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都不为过,既然入了俗世,又遇得有情郎,何不顺其自然,想那么多干甚?” “可我怕……”月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萧晗无奈,明说了她的心中所惧:“怕三清湾那帮老顽固不许萧蔚明娶你?” 月霖垂下眼帘,终是轻叹不语。 就算她为人清雅矜重,就算她长得倾国倾城,也敌不过她没有出身这一条,空口白牙就说自己是个好姑娘,谁会相信呢? 亡人谷里,连人都没有,会有好姑娘吗? 在月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鬼王圈在身边,没爹养、没娘教,睁眼所见,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会变成个好姑娘吗? 丑媳妇还能见公婆,可她是梦鬼,唯独她不行。 “如果我告诉你,萧蔚明并非萧玉笙的亲生骨血,他同你一样,也是亡人谷下长大的孩子呢?”萧晗打了个哈欠,他的眸间泪光晶莹,睫羽湿润,却不显哀愁之色,反倒添了几分宁静的味道,“你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月霖依然迷茫,她自小便躲在萧晗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他学,她曾一度认为主人是这天底下绝顶聪明之人,可到头来却也在命中劫上栽了跟头,没逃得了一句“人鬼殊途”。 如果早知道拼了命也只能换来伤心一场,那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月霖虽未言语,但萧晗明白她的弦外之音,道:“你别这么瞧我,有的人不堪托付,但有的人却值得你以命相依。”他顺着月霖的青丝,满含疲惫的倦容却笑意温柔,宛若兄长安抚自己尚未出阁的妹妹。 “丫头,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可以继续跟着萧蔚明,但要是有朝一日,他为全大义弃了你,倘若你不想恨他,便只能道一句‘咎由自取’,想明白了?” 不等月霖反应,萧晗将坛子里头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砸在地上听了个响,转身回房了。 月霖无声地笑了笑,她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提裙一福,念道:“主人保重。”而后,人影已经不在原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椅子,好像那里从来没有坐过一个人似的。 …… “哎呦,我说萧大少爷,回屋睡觉吧,这大半夜的,别守活寡了成吗?” 月霖夜半未归,萧蔚明便在借宿的小屋外静待佳人,许九陌嫌他杵门口瘆得慌,连拉带拽地想把萧蔚明弄回卧房。 但萧蔚明这次却是少有的执著,他为人素来随和,偏生在情缘方面一窍不通,关键是他自己一根筋也就算了,还捎带着许九陌也睡不踏实。 “我的老天爷呀,你跟个鬼似的往这儿一站,我怎么睡得着啊?!” 萧蔚明实乃君子,纵是许九陌那副尖嗓子在他耳旁不依不饶地瞎叫唤,也只心平气和地应付一句:“你先歇息吧,我再等上片刻。” 许九陌困得目光呆滞,差点想把萧蔚明打晕了再丢出去,幸而屋外传来少女独有的柔然音色:“不必等了,我回来了。” 但是面对日思夜想的佳人之时,萧蔚明没有表现得过于挂怀,他仅作揖唤了她“月姑娘”,礼数周到,不曾逾矩。 月霖也客气地点头回应,“两位公子久等了。” 气氛诡异,许九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那什么……天也不早了,各自回屋吧。” 萧蔚明和月霖兀自在僵在原地,小坐顷刻,待许九陌睡下,唯一照亮院子的明烛也灭了。 “有的人却值得你以命相依。” 月霖没来由地想到了萧晗,先前萧蔚明真挚的告白令她不愿再继续欺瞒下去,于是她开门见山,“萧公子,得罪了。” 月霖两手轻攥,毫无保留地释放了体内的煞气,侵蚀了周遭的草木,包括她自己。 衣袖腐烂脱落的瞬间,八条狭长可惧的疤痕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萧蔚明的眼前,但他没有迟疑,以自身的灵力为结界,罩住了月霖。 那股灵力极为纯粹,斥开了月霖自噬其身的煞气,但萧蔚明似乎修为薄弱,他试图接纳月霖全部的同时,也难免被对方所伤。 月霖见此一怔,竟不由自主地撤了手,见萧蔚明额角的冷汗滴下,她讷讷开口:“惊鸿确为江边飞鸟,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不。”萧蔚明终于破了规矩,他抓住月霖的手,满目星辰皆为一人,“月落西厢,秋霖客堂,惟愿与卿朝暮,长相厮守。”
第四十九章 本王瞧你像他 “这个小丫头,终于来信了。” 萧晗乐呵呵地展开了信封,不料方才目视一行,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那信原是月霖来报平安的,但这小丫头三句话不离萧蔚明,还详细讲述了一番他写的情诗,什么“月落西厢”、“秋霖客堂”以及“朝暮厮守”吧啦吧啦……大字不识几个,这方面倒是无师自通。 归根结底一句话:“主人,萧公子可比你有文化多了。” 萧晗面无表情地烧掉了信纸。 不过如此也好,月霖的终身大事算是有了着落,他到时候给准备个几条街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这个小妹妹送出去便罢了。 萧晗看向窗外,暖阳映着庭院融雪,一片温馨惬意,他在阳光之下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下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要饭了。 冬暮雪深,晨曦初照,萧晗难得出了屠家大门,跑到街上四处闲逛。他找了个墙角坐下,悠闲地烤着暖烘烘的太阳,嘴角带了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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