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萧晗的笑容,老鬼王心下一寒,他深知亡人谷的厉鬼有多丧心病狂,宁可身首异处,也绝不能任人宰割。 老鬼王大喝一声,那厉如闪电的一掌直劈萧晗心口,但他自身也必定会因对方的灵力抵御而遭反噬,摆明了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见此,萧晗了然,他微一皱眉,侧身避开要害,以血肉之躯硬抗下这一击,肩膀被生生切开,他一口血吐出来,痛极,也狂喜。 老鬼王错愕不及:“你!” “想自戕?嗬,我答应过义母,绝对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萧晗眼前一黑,但他的笑容更甚,露出难以言喻的炽烈和疯狂,“鬼王,该还债了……” “何絮,听话,醒一醒。” 萧晗迷蒙地眨了眨眼,昏沉的视野里倒映出一个雪白的影子,是谁? 他感觉好累,肩膀剧痛未消,四周再次陷入虚无,“师尊……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有、没有人……” 萧晗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午夜梦回的低语,抑或弥留之际的呢喃—— “疼我了……” 萧晗的意识过于混沌,外界所有的声响在他耳中全然成了轰鸣,自然也错过了暮尘的那句“别睡”。 看着眼尾湿润、气息微弱的萧晗,什么师徒伦理都不重要了,暮尘只想尽可能地给予他安慰和温暖,包容他的所有,告诉他:“我疼你,好不好?叶舟,猫头鹰不叫了。” 醒来的时候,萧晗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萧云清推门而入,瞧见他坐在床上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何公子,您心可真够大的,都跪祠堂了,还挺随遇而安的。” 要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萧晗拍了两下脑门,迟疑地问道:“我……睡着了?” “废话,怎么叫都叫不醒,睡得特踏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祠堂点的是迷香呢。”萧云清递过来一碗药,萧晗在碰到碗边的那一瞬间,手立刻抽了回去,“好烫……” “信不信本姑娘泼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萧晗接了过来,但耐不住指尖传来的灼烧感,他借起身的姿势,偷偷地把碗放在了床沿上,不想衣摆扫到了汤匙,连药带碗悉数遭了殃。 萧云清扽着萧晗的耳朵,怒道:“何絮!你是当本姑娘瞎吗?!” 也不知道她爹那么谦卑的一个人,怎么亲生的姑娘如此跋扈,整日把“本姑娘”挂在嘴边,也不怕吓跑未来的提亲夫家。 萧晗告饶道:“错了错了,还没感谢二小姐的搭救之恩呐。” “什么搭救之恩?” “不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萧云清愤愤地比划了一下,示意萧晗高了自己半头,“大哥,你看我有那本事吗?是师尊把你背回的玄凤宫,还有月霖也跟过去了。”提及月霖,她眼珠一转,带了些得逞的意味,“说来也怪,无论我怎么喊,你都置若罔闻,但只要月霖一来,你便能清醒些许,何絮,你说实话……” 伴随萧云清的步步逼近,萧晗的心跳越来越快,临了蹦到了嗓子眼,只听她说:“你是不是看上月霖了?” “啥?”对于萧云清的天马行空,萧晗不敢恭维,但他还是借坡下驴,故作腼腆地笑了笑,“倾慕,倾慕而已。” “嗬,我就知道你小子有情况。”萧云清兀自沉浸在勘破他人心思的得意里,萧晗都不忍心打断她,于是央求道:“哈哈……二小姐果然明察秋毫,但这事儿……” 男儿动情不轻言,萧云清痛快地答应了:“放心吧,我会保密的。” 最好保密,萧晗想,我怕月霖的心脏受不住。 “对了,那我是怎么从玄凤宫回来的?”他偏生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萧云清正盯着满地的碎瓷片,寻思该怎么收拾,她随口应道:“我哥抱你回来的啊。” “哦,那就行……”萧晗点了点头,突然又琢磨过来好像哪里不对,“什么?!抱我回来的!” “对啊,他说你不沉,”萧云清拿出帕子擦了擦床褥,她万分嫌弃地捏着一角,顺手就甩给了萧晗,“干脆就打横抱回来的。” 萧晗觉得寥寥几句需要用一生去治愈,他竟然被自己名义上的小侄子,大庭广众之下,打横从玄凤宫抱回来的?! 还是换个话题为妙,他无意间瞟见了萧云清扔掉的帕子,上面还浸渍了药汁,“对了,半仙怎么样了?” “早好了,而且戒律宗师没有深究,咱这次就算混过去了……”还没说完,萧晗就窜到了门外,萧云清追他小跑了两步,“哎,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半仙。” “看沈谪仙?”萧云清想了半天也没回过味来,“不该是去看月霖吗……” “半仙!” 萧晗跳过门槛,砸响了内殿的仪门,他除了在暮尘面前装孙子外,平日里向来不拘小节,尤其跟沈谪仙更没必要见外。 “是我……” 尚未来得及自报家门,暮尘便撤去门闩拉开了门,透过余光,萧晗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沈谪仙,眼神还没收回来,就听暮尘训责道:“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弟子知错。” 这句话萧晗都快说吐了,难道暮尘还没听到耳朵起茧子吗? 但显然没有,从暮尘稍微缓和的表情来看,这句话很是受用,“明日卯时前往九曜潭,提前做好准备。”嘱咐一番后,暮尘便要离开,不想萧晗一时走神,愣杵在原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还有何事?” “没事儿了……” 但萧晗没有让开,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平视看不见暮尘的眼睛,只得兀自盯着他的薄唇,耳畔突然炸开一句“我疼你”。 英明神武了一世的鬼王,却因着分不清是梦亦或现实的记忆而无措,他打心眼里希望是真的,但又害怕暮尘发现端倪,将他逐出师门,毕竟荒唐往昔,不堪一提。 他竭力平复了心绪,道:“师尊,昨日我在祠堂睡着了……” 桔梗盛开,飘过萧晗的额前,风吹花落,就像昨晚的缱绻温言。回想自己所言的种种,暮尘深觉尴尬,主动岔开了话题:“嗯,大抵是倦了,今晚好生歇息。” “我……” 萧晗欲说还休,暮尘却侧身避开他,走了。他的目光又相随了暮尘很远很远,直到他的身影埋没于花树间,萧晗才习惯性地追上了沈谪仙。 “二郎,我听说你掌掴了一个小学修?” 其实萧晗至今都不清楚那小兔崽子究竟说了什么,以至萧云清那么生气,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路人,无辜地扇了对方一嘴巴,无辜地跪了半宿祠堂,还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没有……” 沈谪仙以为他在装傻,干脆把话挑明了,“许公子说,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半仙……” “我母亲是琼州舞姬,跟我父亲沈博恩是在醉香楼认识的,”沈谪仙坐下烧了壶水,偶尔用扇子轻扇两下,仿佛讲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与他自己无关似的,“沈博恩的风流韵事数不胜数,那些女子也都不会自讨没趣,只有我母亲当了真,非要去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沈谪仙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壶口白烟袅袅,熏得萧晗眼底发涩。 “命中八尺,莫求一丈,其实沈博恩说的不错,是我母亲贪求太多……” 沈谪仙不习惯在人前诉苦,他总觉得乱葬岗就是自己的归宿,他生前悬壶问世分文不取,可能最后连一席草垫都落不到,但也算全了“杏林圣仙”的好名声。 命中八尺,莫求一丈,他自然懂这个道理,可面对萧晗,沈谪仙偏添了些许妄念,比如待山河无恙,还有一个能执手与共的人,相伴身旁。
第二十九章 本王的棋痴师尊 “那年我十四岁,逝者已逝,我不想母亲留在人间受困,便一把火将她烧了。”沈谪仙的语气轻描淡写,他任由萧晗轻抚自己的长发,转而沏了杯茶。 虽是交心,但难免避重就轻,沈谪仙没有说母亲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默守如玉的贞洁,开始去做皮肉生意,也没有提她每日接客,不久便染了花柳病,死的时候浑身红斑累累,腐烂溃脓。 “然后我就去了下修界。” 终于在那里,寻得了一方容身之地。 “二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同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受牵连,至于那个学修说了什么,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 亡人谷经年累月见不到太阳,幽暗的谷底似乎把人心也染凉了,那里弱肉强食,没有世间冷暖,“杂种”、“贱奴”这种词充斥了萧晗的孩提时代,比这更脏的话语他也习以为常,反正左耳进右耳出,乐意骂就骂吧。 但沈谪仙那么好的人,不该受此诋毁。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萧晗冰了多年的血液终于沸腾,骨子里的温热烫得他指尖一颤,不小心勾住了沈谪仙的发丝。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沈谪仙却像没感觉到一般,摇了摇头,“不疼。” “半仙,我明白了……”萧晗蹲下身,双手搭上沈谪仙的膝头,但念及他前日罚跪,不敢用力。 “明白什么了?” 沈谪仙还是那么温柔,萧晗笑而不语,轻轻揉着他的膝盖。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又何以自渡。 仙君牵起沈谪仙的手,带了点玩世不恭,不似承诺,却极为认真地说:“半仙,你以后就仰仗我吧。” 沈谪仙笑着应了:“那就拜托二郎了。” 氛围恰到好处,萧晗见四下无人,跑去后院的竹林里,挖出了坛酒。 “你何时埋的?这要是让戒律宗师知道……”萧晗把酒坛抱在怀里,躲过沈谪仙来抢的手,“我刚才是不是让你仰仗我?” “但是……” “所以甭管啦,出事儿我担着,开酒!” 二人举杯对饮,畅谈乾坤风月,沈谪仙兴之所至,抚琴一曲,萧晗倚在他背上,遥望漫天云卷云舒。 临近宵禁,萧晗还不依不舍地扒着门框,求沈谪仙收留自己一晚。 “二郎,你喝多了。” “没有!”萧晗拿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想以此证明自己没醉,不料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幸好沈谪仙及时扶住了他,“还没有?” 融融月华下,是沈谪仙含情的笑容,萧晗感觉脸颊发烫,他下意识地眼神飘忽,发现不远处的木桩上有个棋盘。 那棋盘沧桑而古朴,似乎由榧木所制,历经风吹日晒,纹路都已然不甚清楚。 他有些煞风景地问道:“你会下棋?” 沈谪仙不明就里,下意识反问道:“二郎不会吗?” “不会,师尊没教过。” “莫怪了,我今日本想跟师尊讨教,但他说棋艺不精,便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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