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学的很好。”赵浔的表情忽然冷了几分:“只是谢侯不会对朕如此神色和悦。” “草民遵旨。”廿一道,立刻十分从善如流地收起笑容,作冷若冰霜。 赵浔:“……” 赵浔心情莫名其妙地更差了。 年轻的帝王安静地打量着坐在茶案另一侧的人,他指节修长,随意搭在青玉茶壶上,却衬得似乎比玉还玲珑通透。棱角分明的五官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神情模糊,却偏巧能看见唇角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笑竟让赵浔恍惚了一瞬。 他又想起了谢燃,却又不完全算。 因为他想起的不是权倾朝野的谢侯,而是更早之前。 ——很久以前,还有一身世家子的讲究毛病,会在松树下烹雪煮茶的少年谢明烛。 正巧,这时廿一问:“陛下,您想提什么条件?草民看是否可以做到。” 那一瞬间的相似让赵浔忽然改变了主意,想了个新条件。 他说道:“我要你在这段时间,每天为我演……谢侯。” 说出这句话时,赵浔自己都有些意外。 廿一:“……怎么演?”“不用担心,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赵浔淡淡道:“至于演什么,我过会儿会告诉你。” 廿一想了想,觉得对方是一国之君,也没必要骗自己这个快死的人,便点头道:“好。那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我放血为祭致死结束?” 此人说话语气平缓,像是半点没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 赵浔却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悸。 他想,是因为这张脸实在太像的缘故吗? 廿一又继续确认道:“什么时候开始血祭?” “过几日。”赵浔像是并不很想与他继续聊这个。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最里侧的屉中抽出一本书册,抛了过去:“今夜你先履这个约。” 书是本白皮封,廿一接住,翻到第一页才看到标题。三字,名为《春恨遗》……他忽然有了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翻开看了几页,神情越来越诡异。 那是一册话本。讲的是个……历史传奇故事。故事主角有两位,都是男人,是前任帝师和现任帝王。 是谢燃和赵浔。 他正好翻到有插图的一页,白描作图,纤毫毕现,既见一人形容风流,衣襟大敞,身后却还另有一人,扶其腰肢…… 廿一:“…………”不太想看下去了。 他潦草往后翻了几页,寄希望于这是本偶有情史调剂的正经历史小说,没想到事情却恰恰相反。 唯一值得安慰的或许是,笔者文采斐然,行文逻辑清晰,史实年号算得上考究,因此更具真实感…… ——安慰个鬼!真实个鬼!太离谱了……文采斐然来写这个鬼东西! 不过眼下这事已经很离谱了: 当朝皇帝从寝宫的书桌里掏出了一本他和前任帝师谢燃……的缠绵悱恻、禁断……黄书。 而偏偏就在他精神松懈,翻书阅读时,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颈项。 廿一本来就看到头皮发麻,此刻更是心中一凛,下意识旋身捏住这只手,右手并指为刀,稳而准地切在对方脉上。 ——他这一拉一扯之间,动作干净利落,是在思维反应过来时的肌肉反应,是不知多少杀机四伏养出的本能。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说:“怎么?连你也敢违约抗旨……以下犯上吗?” 这个“也”用的古怪,但廿一直觉感到,这位陛下说的又是谢燃。 廿一后退半步,松开赵浔手腕。 而这位陛下,明明刚才差点被拧断手腕,现在又立刻又把手放回廿一的后颈,竟像是要强迫他看完那本《春恨遗》。 廿一:“…… ” 同时,一件对他来说更不幸的事发生了。 刚才数息之间,两人过了几招,动作太大,廿一套的那件红袍又太宽松……总之,结果是——宫女塞给他的那本龙阳春宫掉了。 赵浔的反应快的惊人,他立刻捡起翻阅了几页,然后轻轻“啧”了一声,叹道:“原来你也带了自己的书。” ---- 是不是没有很虐 好看不~
第8章 演他 廿一:“……”他感到了难得的羞耻。 然而,陛下也并未得意多久,因为他就着这个按住人家后颈的姿势,终于看清了《春恨遗》的内容。 赵浔:“……” 他默默松开廿一,将书一把抽了回去,放回屉中,然后拿出了另一本白皮书册,这次他先翻了一遍,才递了过去。 “刚才拿错了,”赵浔终于笑不出来了:“你看这个。” 廿一:谢谢,有好一些,但并没有好太多。 毕竟一国之君在寝宫里放自己和已故重臣兼前帝师的本子,本来就很意味深长。 他便当着赵浔的面,翻开了那本新书,新书也并非什么正经史书传记,而依然像是个民间话本,但没了那些香艳插图,更像是街头巷尾茶馆的说书人乐于讲的帝王将相轶事。 这书名叫《谢明烛传》。
第一章 便写道:“谢燃,字明烛,拜帝师,持辅政监国重权。燃曾连中三元,少年入仕,初任翰林学士,有起草奏疏之权,后爵定君侯,官从二品。庆利二十九年,燃掌虎符,领兵平乱,杀敌十万,灭异族气焰,大功也;回朝后颁新典,选官赈灾,大利于社稷。燃还朝,先帝薨,今上即位,燃素为帝师,遂于嘉元二年,授其监国重权……” 看到这里,他不经微微蹙眉——因为成年帝王,容许一个大臣监国……实在是太古怪了,简直好像以血饲猛虎,还允其同榻酣睡一般。 若不是被强权威迫,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另外谢燃的升迁路线显得很奇怪。 首先,谢燃的晋升太顺了,年仅而立便封侯拜相,哪怕惊才绝艳也不太可能全是白手起家,再联想长公主曾称其清流之首。清流,可并非平民出身靠着两袖清风和一点黎民声望便能做到,需要出身贵重,宗室名门。 本朝等级森严,士农工商尊卑分明,极其看重出身,但开篇却完全没提谢燃的家世。 其二,谢燃的岗位路线也十分莫名其妙,翰林学士是典型的贵族宗室官属,位尊但无甚实权,且是文官。但谢燃却莫名其妙派去平乱,还赢了,手段看起来还十分残忍。 而平乱结束后,又半点没提他的军衔兵权,反而开始扯政治民生这些,十分古怪。 百姓懵懂,恐怕只会觉得谢明烛其人十分富有传奇色彩,打过仗,又是状元,好像文武双全,一个人能扛下整个赵氏朝堂,这说书听着就爽。 但只要在官场浸淫过的人便知,这三言两语间恐怕并不简单。 最有问题的转折是谢燃领兵那段。 古话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权自古敏感微妙,并不是一个小小的虎符或者来回都要个几十条才能传到的圣旨便能作数的。 那问题来了,是什么让当时的皇帝,赵浔的父亲庆利帝认为塞外百万雄狮会听这么一个年轻翰林学士的话呢? 又是什么,让谢燃大获全胜后转而走文官路线? 这其中,皆是不可细思的问题。 最后,廿一的视线落在“袭爵”二字上。 谢燃,袭的是谁的爵? 还有这个异族…… 本朝皇室汉族,起于中原。若以此算来,其他少数民族都算外族。但“异”这个词又似乎有微妙的不同。 更何况,光谢燃杀敌便有数万之数。有这种程度的武装力量的少数民族都数得清,却从没听说过有这个“异族”。 赵浔的声音忽然贴着耳畔响起:“怎么,这页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了这么久。” 廿一表情都没动一下,十分流利地胡说八道:“怎会。草民为谢侯风采所倾,震撼不得言语。” 他脸上没半点震撼的神情,言语间又实在舔得厉害,连凝神盯着他的赵浔都为之一默。 半晌,赵浔道:“很好,那你便好好熟悉。今夜牢记谢侯生平,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廿一眼角微抽,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年轻的帝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接下来的时间,朕需要时,你便要演好谢侯。举止、言谈,皆需如他复生——这也是法术的一部分,你越像他,青铜鼎血祭便会更顺利。” 廿一边坐在茶案旁安静看书。赵浔话音落下时,钟声正好敲响,已是丑时。 他觉得十分困倦,因为和赵浔竟然已聊了大半夜,为快些结束,便只是讷讷称是,随口道:“草民省得。天色已晚,耽搁陛下休息,草民罪该万死,这便带书册回屋细读,明日必定倒背如流,不敢误事。” 赵浔看了他一会,忽然道:“谢燃不会这般没有坐相,他在御书房和寝殿中,也永远正衣冠,肃神情。你便在这里看书,顺便练练仪态罢。” 廿一:“…… ” 赵浔说完,便不再理他,坐到茶案的另一侧继续批阅奏折。 二人之间,便只隔着一个方寸大的茶几,两杯茶,一局棋。 帝王果然不是常人可以当的,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早朝,赵浔竟一点入睡的意思都没有。 廿一只好挺直脊背,打起精神继续看那本书。 接下来的十几页都是些生平流水账,大概是说谢燃在哪年干了点什么政务,讲的十分笼统。 他快速翻了几页,想看看谢燃为何晋侯爵位,却发现记载暧昧模糊,只是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名。 “前统帅——谢赫,前定君侯爷,故兵马大元帅,卒于庆利二十年冬,享年四七……” 庆利是赵浔父亲的年号,算下来对比当时的时间线,便是谢燃领军平乱异族的九年前。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是已领兵赴西南边境的谢燃和下属的对话,其中有一段不起眼的关于粮草运输的讨论引起了廿一的注意。 这里的内容倒是描写得具体入微,让人不由细读。 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粮官称谢燃为:“少帅”。 * 这一整夜,廿一都在赵浔这里看书。 其实中途他曾有一次昏昏沉沉,睁开眼却差点被吓了一跳,赵浔正站在他身前几步,眸光沉沉地俯视着他,不知已这么看了多久,瞳孔中荡着不详的血色。 廿一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不雅不当的事情,刚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就听这年轻的皇帝游魂一样幽幽道:“睡着的样子,竟也很像。” 廿一忽然有种无语油然而生,加之半梦不醒的困倦,让他问出了句一直想问的心里话。 他十分不解:“陛下,你从早到尾都想着谢大人,怎么有时间和心思处理政事?” 赵浔脸色一变。 廿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僭越,刚想找补,就见赵浔拍了拍桌案,示意他看上面一堆堆的奏折:“你偷懒睡觉的时候,我都在干活,刚批完。这会天快亮了,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我甚至还来得及想想有什么赈灾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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