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甚至还跟随过谢赫,谢燃年少时也曾唤过他们叔伯。 年轻的定军侯神色比雪还冷,只说:“酒,我自己也喝了。若是我中了笑疫,你们一样可以杀了我。但结果是你我都还活着。所以别做这些没意义的假设了,军令如山,出去执行吧。” 众人噤若寒蝉,看着谢燃的眼神却已不只是敬畏,还有深深的忌惮。 将军嗜杀的不少,但像这位年轻的谢帅一般,先灭族,又杯酒斩下属的,就算事出有因,也算得上可怖,恐怕亲信离心,青史骂名。 人走完后,帐帘掩下,谢燃以剑撑地,咳出一片血。 幸运的是,笑疫似乎的确看不上他这病入膏肓的货色。 不幸的是,庆利帝以虎符迫他吃下的那颗毒药,发作了。 他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干净这里的一切,让边疆无后顾之忧。 因为就在宴前,谢燃收到了庆利帝的急诏。 老皇帝已经知道了异族之战和灵姝的事情,令谢燃回朝交还虎符,否则毒发性命不保。 其实不用他诏,谢燃原本也会回去。 因为杀光赵氏皇族,才能彻底结束笑疫的诅咒。 涉及毒药、灵姝等事,庆利帝给谢燃下的是密诏,公开的只有一条中规中矩的犒军诏令。 正式圣旨到的那日,定军侯谢燃突然发难,扣杀宣旨太监,称圣旨印玺不全,且非陛下口吻习惯,怀疑皇帝被挟持,要领军擒王。 诸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大多是谢家亲信,若是早几年,必然没有不信自家大帅的道理,但如今谢燃这六亲不认、杀伐果决的模样,哪怕是这些刀口舔血的将军都心里打鼓。 但也有明白人点出,不论真假,在旁人眼中他们和谢帅已不可分割,更何况,很巧的是,他们这些人在京也都无别的靠山,还不如硬着头皮,跟着谢燃赌上一赌。 也是知道此刻,有心人才意识到,或许谢燃当时点他们这些人作为亲随,也是故意而为。 *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的竟然异常顺利。顺利的让谢燃简直快忘了自己已将紫薇帝运的命盘换给了赵浔。 谢燃回京,以勤王之名,封锁皇宫,控制庆利帝,再以其名义诏赵氏宗室子弟入宫,将其软禁圈禁。 至此,赵氏皇族、包括庆利帝之内,都被谢燃困于宫帷,重兵把守。 他手段雷厉风行,又加上先前顶得上用的宗族子弟、庆利帝的兄族长辈都已经被庆利帝杀了,因此剩下的这些废物皇子如同浑浑噩噩的小鸡仔,再加上庆利帝老迈病重,赵氏偌大皇族,竟然都被他控制。 ——除了一人,赵浔。 谢燃仿佛刻意将赵浔遗忘了一般。自回朝后,他和赵浔一直没有见面。赵浔找他,谢燃也是避而不见。 古怪的是,素来偏执的赵浔这次竟异常的安静。 谢燃已顾不得这些事,庆利帝先前作为要挟迫他服下的毒发作日益频繁,好在回盛京之后,他又喝上了那种味道带着奇异腥甜的汤药,色泽如血,隔日一碗,竟真这么让他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拖了下去。 拖到近乎大功告成。 大功告成。 当黑夜中,谢燃站在垂暮的庆利帝床边,俯视着这个一国之君,俯视着他像一只垂暮的动物一样努力呼吸着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自回朝,他已控制了这个昔日不择手段的权利至高者一月。 “明烛,你来了,”庆利帝喃喃笑道:“你还是后悔了吧,把虎符还给朕,你是朕的儿子,朕会饶恕你的,给你解药。” 一月来,只要见到谢燃,老迈的君王都在重复这句话,也不知他是真心觉得谢燃会信,还是自我宽慰到胡言乱语。 不过这一次,他看到了谢燃手中的匕首,滴着血。 庆利帝瞳孔骤然扩大:“……这是谁的血?你做了什么!” “你儿子的,”谢燃嘲讽地用了他刚才的说辞:“不过是你真正、全部的孩子。”
第88章 弑君弑父 “他们都死了,就在刚才。我不得不都杀了他们。” 谢燃说这话时,其实以为庆利帝会为这些皇子的死痛惜,至少想知道原因,或者勃然大怒,没想到庆利帝竟凑出了一个讨好的笑,用令人恶心的慈祥语气说道:“明烛,你是想要皇位才这么做的吗?没事的,没事的,杀得好!朕当年也是这样的……这样登上皇位。你放了朕,朕不会追究的,朕会名正言顺地为你正名,封你为太子……” “……陛下,您到现在还天真地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庆利帝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道:“朕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谢燃竟然轻轻笑了下。 他走到庆利帝身后,忽然将瘫软的老皇帝从龙床上提起,强硬地按住庆利帝的肩,迫他看西南处的一个方向:“父亲?陛下,您记得哪里是什么地方吗?是定军侯府!你在一夜之间杀了我的全家——却想要以我的父亲自居?野兽尚且知反哺,真当我谢燃和你一样连手足挚友都能下手,畜生不如吗!” “我的确要现在杀了你,”谢燃握着那把赵浔送的匕首:“但如果不是异族圣女的诅咒,我真想让你再活一段时间,饱受那些被你害过的人受的折磨。” “灵姝……”庆利帝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拂过自己的脖颈,但他心神意乱,无暇顾及,只喃喃道:“你,你当真在边疆见到她了?” 他的语速忽然焦急了起来,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居然还活着!是她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是这贱妇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你不要信她,不要信她……你看兵权朕都可以给你,以后朕,不……爹,可以给你更好的——” 这时候,灵姝倒不是帝王密室里那尊小像了,而成了个活生生的“贱妇”。 “你若是再重复一遍’爹’这个称呼,”谢燃冷冷道:“我让你死也难安——陛下,您当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子民?笑疫之事、异族之战,死了多少人,怎么处理,您一句未问,那便由臣告诉您吧,异族圣女下的这个诅咒,目前唯一的解法就是杀光赵氏皇族,现在,几乎只剩下您了。” 直到这时,庆利帝才意识到那穿过自己脖颈的,竟然是条白绫! 谢燃收力很快,庆利帝直到这瞬间才真的意识到死期将至! 他面色青紫,挣扎着嘶吼道:“你,竟然敢弑君弑父?!!你不要解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 沉默,勒紧。 庆利帝双目凸起,狰狞吼道:“谢明烛!谢燃!你也是赵氏血脉啊!!!” 谢燃苍白的手指力度稳健,纹丝未动。 年轻的定军侯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恶神,冷冷道:“君父如何?我命又如何?谢氏二十一人,如今,血债血偿!臣谢燃,请陛下殡天!” 风卷起深夜的寝殿,纱帘作响,似有魂灵呼应。 谢燃维持着这个姿势……这个掐住当朝皇帝、亲生父亲咽喉的姿势…… 许久,才意识到庆利帝已经没有声息了。 他抬起双手,发现自己的指节竟然在轻微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庆利帝,在位几十载,就这么死了。 几十年前,他夺得皇位,是因为一名叫灵姝的异族女子。 他与她生下一子。 几十年后,物是人非,灵姝降下重灾,而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亲手结果了生父的性命。 这算是造化弄人,还是自作自受? 谢燃无暇细想,也懒得去想。 他随手将那条勒死皇帝的白绫扔在龙床上,敷衍地作出庆利帝自杀的假象。 然后,他跪坐在案前。 模仿庆利帝的姿态,写一封罪己诏,一封遗诏。 庆利帝是个多疑的人。但他偏偏很怕死。人怕死,就总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怕死。因此,当他喂了谢燃毒药后,始终觉得自己性命无忧,哪怕被谢燃软禁时,恐怕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毙命之日。为假意卖好,竟把玉玺位置也告知了谢燃。 再加上多年来跟随庆利帝处理政务,仿得炉火纯青的字迹。 虎符、玉玺、帝王字迹——十年,不知不觉间,谢燃竟然都已齐全。 谢燃写完那封罪己诏,为定军侯府正名时,心神一松,竟反而一阵晕眩,气息差点难以为继,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 “不行,还得再撑一撑,最后一会……”他对自己说。 然后,谢燃打开了那卷遗诏,落笔。 “郁亲王皇四子浔,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至此,自十八岁定军侯府灭门,十余年辛苦钻研,呕心沥血,终于报仇雪恨,同时无愧社稷,终究不负忠良亡魂、谢氏英烈。 谢燃将遗诏卷起,目光最后滑过“浔”字,不禁低声自语:“……他其实也不一定会高兴吧。不过,无论是喜或怨,我都不会知道了。” 定军侯阂目,摒除杂念,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只差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是谢燃自己必须死。 庆利帝说的没错,赵氏满门,也算上了他谢燃自己。 而他死在别的地方别的时候,都比不上此刻死在这里有价值。现在人人都知道他趁庆利帝重病,大权在握,多半会怀疑这遗旨。 而若他谢燃索性也死在这里,倒像是庆利帝死前反杀奸臣,为赵浔继位的诏书多了几分可信。 ——算得上两全其美。 若如此, ——君子不惜身 ——君子死社稷 谢氏家训,谢燃都做到了。 谢燃将赵浔送的那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口上时,是这么想的。 直到,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嘶哑,似乎很冷,又似乎在压抑滚烫到要溢出的情绪。 “老师……你为什么不会知道了?” 这时候,谢燃才发现,烛火摇曳,空荡荡的帝王寝殿门前,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人影。 “第二次了。” 那人缓缓走向谢燃。 来人的容貌缓缓暴露在烛火之下,熟悉又陌生。 熟悉在他们曾师生之谊朝夕以对,熟悉在这人的脸、神情、语气,谢燃曾带着负罪感、悖论的禁忌感,在心底经年描摹。 陌生在,赵浔从前从不用这种神情看他。 ……也并不是从未。 多年前,谢燃在定军侯府祠堂横剑自刎时,赵浔也曾露出过如此神色。 从来无论敌友、笑面盈盈的郁王殿下不笑了。 他步步逼近,直到俯身,狠狠攥紧了谢燃的手腕!
第89章 强势与低贱 “老师……谢燃,说啊,为什么你不会知道了——你做完这些事后,把我送上皇位后,打算做什么,你用白绫送走了庆利帝,那手里的匕首呢?又是留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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