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连他也知道谢燃。 因为谢燃其人,故事已经被写进话本,传入街头巷尾,真真实现了雅俗共赏。 可惜是有点少儿不宜那种…… 不过公主久居深宫,似乎还没被那些龌龊东西污染耳目,于是只当他们不知,自己说了下去。 赵如意继续笑道:“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是’前任帝师’吗” “因为他死了,”赵如意的声音淡的仿佛秋风拂过:“……他死在元宵前夕,说来,再过一段时间,又快到他的忌日了。” ---- 早6更新~话说第一次写固氮心里没底,有木有互动~
第5章 博弈 听完这番话,何囤不知怎的,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他这一激灵,没留神身体一晃,把边上的茶案的布给扯地上了,布上放着一壶水,几个杯子,连带着碎了一地。 何囤:“……”天要亡我。 他快哭出来了,结结巴巴地告罪,蹲下来屁滚尿流地收拾。 他自己作死不要紧,只是这一矮身,终于露出了后头原本藏的很好的廿一。 廿一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般低眉掩目,因为他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出神。 其实,这么多长相相似的人站在一起,屋内光线昏暗,他又灰头土脸、带着脂粉,并不明显,甚至比其他几个少年看起来还要落魄可怜些。 但赵如意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此人第一次给了她一丝熟悉的感觉。不会是这张脸……这么多相似的脸一起出现在这里,她只觉得可笑。 那是什么?是剑一样笔直的脊背、微妙的神态……还是更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度? 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快的像个幻觉,因为面前这小子忽然麻溜地双膝一软,讷讷告饶:“贵人华贵夺目,小的一时失神,罪该万死。” ……连自称都不伦不类,有股客栈跑堂的茶壶味。 赵如意立时将刚才那点怀疑抛诸脑后,她居然有个瞬间觉得这人有点像谢燃,真是快赶上自己那疯了的皇兄了。 但刚才,究竟是觉得他哪里像呢? 公主一旦不说话,这院子里的空气就和铁似的,沉沉地压下来,只剩下何囤抖抖索索地擦地上茶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赵如意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她微抬眉目,少时圆润的眼尾被胭脂斜红勾勒得艳丽凌厉,眉宇间只剩皇家威势。 “继续吧。”公主道。 跪在地上的两名教导女官对视一眼,不知要继续什么。 赵如意淡淡道:“我听闻皇兄还派了人给他们授课。既有圣命,此刻该做什么,该学什么,便照旧吧。” 她话音落下,侍女搬来一张红木椅,赵如意在椅上坐下,道:“本宫便就在这里看,你们随意罢。” 她说随意,却没人敢随意。 这日的晚间课程是棋艺。教授的是个太学里的老学究,姓方。原本都快告老还乡了,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同僚,这把年纪分到这么一份学生顽劣,还处处透着宫廷隐秘的工作。 他是在几年前祭礼时遥遥见过一次百官前列的谢侯的,自从看到眼前这几张临摹拷贝似的脸,就没一晚不做噩梦的。 而且他甚至不敢深想为什么皇帝要将这些少年收在宫里——再想下去他怕自己还没因为触犯贵人阴私被灭口,就先自己吓死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加上害怕,声音嘶哑,结结巴巴,讲局古棋谱都能把人听睡着。当然,现在场上无人敢睡。 这些少年大多出身平民,坐不住也没那个根基真的好好学,因此平日里从来听不进课,没个一会就要插科打诨。现在却个个安静如鸡。导致老头平时讲一炷香的内容,半柱香不到就讲完了。 讲完课,老人家懵了,下意识地看向长公主。 赵如意正垂眉拨弄着自己修长的宝石护甲,一言不发。 方老学究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对弈。如有疑窦,来问老夫。” 这是个临时救场的新项目,但哪怕再顽劣的少年也天生有着深刻的尊卑意识,并不敢在贵人面前造次。立刻安安静静地两两分好组。 廿一不出意料的和何囤被剩了下来。 何囤看着棋盘,动作僵硬地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棋盘。 “何兄,执白者先。”廿一好心提醒,顺便收起棋盘上被错下的黑棋,将自己边上的白棋篓换给他。 何囤:“……” 就这样,两人倒也乍看有来有回地下了起来。 廿一有一下没一下地喂着何囤棋,忽然有些走神。 因为似乎很久以前,他似乎也说过和刚才类似的话。 * “黑棋须让,执白者先。”那时,他支着下颌,认真教导对面的少年人。 那少年没坐像地靠在椅上,看着懒散的很,还笑眯眯的,酒窝看起来甚至有点甜,眼神却很烈,凌厉逼人。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他,笑道:“为何要让?老师,您说’弈者,谋也。’我想要的东西死也不能放。如何能让?” 在这么个半大孩子说出你死我活时,他当时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道:“孩子话。白者,皂也,寓白丁。而黑为正色,为贵族。白弱黑强,君子贵气度,如何不让?若要为人君,你首先要学的就是取舍和放手。” 当时少年是怎么答得? 他想不太起来了,如今刻在脑海里的只有少年那句“我想要的东西死也不能放”。 ——竟然到他自己死了都记得。 廿一反应过来时,袖子已经被何囤扯了好几下。 “该你了,快下!” 这少年好了伤疤忘了疼,见这公主贵人似乎也不是要吃人的老虎,渐渐放松了些,真全情投入地下起棋来,还洋洋自得地挤眉弄眼。 廿一有点佩服他的心态。这才稍微认真地扫了眼棋盘,顿觉头晕。 因为何囤居然还稍微会一点,但也仅限于了解规则,还自作聪明地抢了布局,其实首尾矛盾,难以为继。 廿一执黑,只需要最多三目,白棋便要溃不成军。 这死棋实在太过明显,死的太透,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救起。 ——看来不仅雕花难,花雕久了忽然进入一个大菜园子,也会一头雾水发懵。 而就在他犹豫时,公主赵如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们旁边。 廿一顿觉不对,正想索性乱下一气,好歹为自己的烂棋篓子身份正名。 赵如意却忽然开口了。 “此局已完,白子无力回天了。”她的视线淡淡落在棋盘上,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然后,赵如意抬起下巴,看着廿一,道:“下一局,你和我下。” 屋中一静。 原本,这便只是个表面上的棋课,除了何囤这过分傻的,其实人人心神都系在这位突然驾临的长公主身上。现在,她突然发话,大家都下意识地提起精神,偷偷窥探。 廿一摸索着手里的棋子,没有说话。 方老学究却先坐不住了。他对这群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最心知肚明,而其中这个叫李小灯的,又是看着格外呆的,上课时总神情怨愤地出神,身上还总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十分不讨喜。 老夫子担心这小子没轻没重,自作聪明冲撞了公主,连累他授课不当的罪名。 方老学究颤巍巍地躬身对赵如意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老夫教导不利,李小灯这孩子初才学棋,技艺粗疏,怎配与您对弈。” 说罢,他吹胡子皱眉地瞪了廿一一眼,示意他一起请罪。 廿一像才反应过来,慢半拍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袍袖还狼狈地蹭到棋盘,看起来十分木讷地附和拜倒道:“啊,是啊,请殿下恕罪。” 这就没了。倒是就地取材,把何囤的傻学了个九成九。 赵如意遥遥一指棋盘:“本宫瞧这可不像初学。” 她话音落下,老头子便下意识的看过去了,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棋盘上就是非常坦荡清晰的菜鸡互啄场景。 李小灯所执黑子和何囤所执白子都烂的十分棋逢对手,看起来很能长厢厮守地拉扯下去,完全不是公主当时说的“此局已完”。 于是,他老人家半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因为既不好拆公主殿下的台,又因为本性太过淳朴,不知怎么睁眼说瞎话。 老头沉默的太久,赵如意也觉出不对,她低头一看棋盘,却怔住了。 ——刚才,是这样的吗? 听闻有善弈者过目不忘,能记棋局,幼时教授赵如意棋艺那人也的确可以做到,而她虽不及那人惊才绝艳,却也能做到大体记忆。 因赵如意知道眼前这棋局与刚才看到的……似乎的确大体不差,却又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凝眉细思,终究不能确认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现在这棋盘上,并不是什么一方碾压的干净杀局,而是纠葛的初学者棋局。 是看错了吗?她想,应该是吧。除非眼前这少年能瞬息间改一子而扭转棋局生死胜负。 长公主戏谑想道,这种程度可能世上只有那人死而复生才能做到了吧。 赵如意将目光又落到那叫李小灯的少年身上。他躬身立在一旁,眉目收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那“李小灯”似乎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讷讷道:“殿下,还要下吗?但我……不太会。” 赵如意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刚才想亲自和这李小灯对弈,是因为不知怎的,似乎从几目子下又感到了那种奇异的熟悉。 赵如意想道,这地方养了这些只有个模样的赝品,果然不吉利,呆久了可别变成赵浔那样的疯子。 还是走吧。 她起身,宽大罩袍上绣的金银丝鸾鸟摇曳于地。 众人见她像是要走,心中暗喜,忙起身恭送。 送至门口时,赵如意却突然停下,说了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宫便好意提点你等一句……别妄想学谢侯。” 风吹动她簪上坠着的细金流苏,这窸窣的轻响在异常的宁静中都仿佛一场密语。 “天下只有一个谢明烛,”她轻轻说道:“但他的确该死。他死了……是好事。” 公主离开了。 她最后留下的话语焉不详,听的人毛骨悚然,在场的都是小人物,万没有窥探隐秘的胆子,只怕自己知道的更多死的更快。 * 赵如意走后,连同方老学究带宫女内监都做鸟兽散,连其他少年都没顾上再找“李小灯”和何囤的麻烦。 何囤倒记的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许的愿,既然活了下来,就想顺便拉李小灯这傻大胆一把,便提醒他道:“天晚了,咱们快去弄堂司洗浴吧,等会儿就宵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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