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冽脸上只有应有的恭敬,但是眼底也不见任何真情实感,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师门要求他该做的事,而不是真心觉得此事非做不可。 当然,这只是慕朝雪自己走神时的胡思乱想。 容冽偏过脸来,就将正在打量的他抓个正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柳倾绝作为柳府的临时主人,陪着容冽上完香,再次开口:“容公子来一趟不容易,我和阿雪陪你用完膳再回禹城,如何?” 他头皮发麻,“你们吃,我就不用了。” 他真怕容冽动手时连他一起打死。 好在容冽拒绝得很果断:“我来昭城除了确认师兄安全,还有一事需要拜托柳城主,用膳就不必了,不知柳城主何时能醒。” 一旁的管家道:“城主晕倒前说过,远来是客,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容道友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歇息,等城主醒来,再作商议。” 慕朝雪原本以为容冽不会耽搁太久,但是容冽却当场答应下来。 柳倾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冽又看了他一眼,在管家的带领下先行离开。 他也跟着柳倾绝往回走,明面上柳倾绝需要代替父亲出现在宾客面前尽主人情谊,其实真正管事的还是管家,柳倾绝并没有什么做主的机会。 柳倾绝本人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和不满,似乎柳家哪怕就此交给管家也不关他的事。 见过代表承澜宗过来吊唁的容冽之后,柳倾绝又无所事事地黏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整个柳家都陷入低迷肃穆的氛围,尤其是在柳家呆了很久的老人,但是从他们脸上看到的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未来的忧心忡忡。 不光是因为作为家族荣光和中流砥柱的柳宜心陨落,还因为另外两位兄弟都同时病倒。 虽不知真假,但是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妙预感。 大概是柳家年轻一代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嫡系三人,柳宜心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城主柳金禾两个孩子,一个早在十年前死去,一个据说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 唯一让人感觉有些希望的便是柳壤的长子,这是唯一拥有修炼玄天心法天分的。 放大到整个家族,这一辈的能人也寥寥无几。 柳倾绝带他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经过的人很少,所以沿路也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 有些是诚心为柳宜心的陨落感到唏嘘,有些则是已经替柳家和自己筹谋未来。 这些人有些是依靠柳家供养的修士,有些是仆从,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二爷一死,柳家前途未卜,玄天心法并非人人可以修炼,即便修炼,也难以突破境界。” “柳家过去这些年仅靠着二爷一人就占尽好处,即便如此,听过二爷也只将那心法修炼至第五重,便再无寸进,也不知道第九重境界该有多大的威力。” “大少爷上个月不是才突破第四重吗,已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将来说不准也能追赶上二爷的高度。” “家主修为多年阻滞不前,小姐又不能修炼,大少爷如今才是柳家的希望,我看这家主之位还是给大少爷最好。” 柳倾绝镇静自若地听着,面上丝毫不见介怀,和慕朝雪一同进了院子。 慕朝雪心里依旧还在想小师弟来柳家的目的,听刚刚和管家对话,好像是来找柳城主帮忙解决禹城的麻烦。 可是只字不提柳倾绝做过的事情,就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异感。 柳倾绝在他身边待了片刻,除了像之前一样盯着他瞧,也没什么别的动作,他习惯了就可以做到将对方当成空气。 入夜之前,柳倾绝准时离开,想来是还要躲进那暗室修炼去了,月夜幽兰服用之后还需要进一步消化融入自身,等待修为的突破,需要几天的时间。 他现在睡觉的时候会偶尔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承澜宗抓回去关起来,就是梦见柳倾绝那张让人胆颤心惊的脸,在梦里柳倾绝也那样盯着他,但是眼神是全然不同的疯狂。 然后他就被惊醒。 喝了口冷掉的茶水,他索性不睡,趴在床上翻话本,心不在焉,看半天看不进去一页。 窗户外忽然有动静传来,仔细一听,又好像是他听错了。 于是转回身去继续翻手上的话本。 背后传来脚步声。 “谁?” 慕朝雪警觉地回过头。 床边站着一道令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师弟容冽。 容冽夜里躲过柳倾绝的人进来找他,这让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往床上躲。 “师兄怕我?” 容冽向他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看向他。 他咽了口唾沫,又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腰,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理直气壮道:“我是被柳倾绝抓过来的,不是主动跟他走的。” 容冽的表情缓和下来:“我知道。” 他试试探探地小声问:“那你过来找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是来抓我回去受罚?” “既然师兄是被迫,又怎么会受罚。” “你、你跟别人说了我和柳倾绝的事吗?” 容冽摇头:“师兄被邪修蒙蔽,又受其胁迫,此事不必让更多人知道,以免横生枝节。” 他好奇地问:“你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帮我隐瞒的吗?” 可是看上去连慕恒也不知道,否则凭慕掌门的性情,已经在事发当晚把他抓起来门规处置。 容冽没有开口,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禁物失踪一事可以容后再提,但禹城的事等不了太久,沼泽虽吸收了树妖残存的力量,但仍不足以达到现如今这般,我们已经确认其中有人为推动,它是借助外力才得以生出灵智。” 慕朝雪早想过这个事情也不会瞒得了太久,听到这话,还算平静。 只听容冽继续说道:“柳倾绝的气息特殊,欺霜认得他。” 慕朝雪支吾着问:“你、你不是来找城主帮忙的吗,原来是过来抓柳倾绝的?” 容冽沉默了一瞬,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越发幽深,让他莫名感到紧张,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师弟的事。 可思来想去,他也就是个人质,能不能发挥人质应有的价值,还要看他在承澜宗或是小师弟那里到底有没有地位。 容冽终于开口:“此人行事诡异,必然不肯主动就范,强行动手也于禹城之乱没有任何帮助。而且他以你相挟,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得知承澜宗暂时不会撕破脸皮,他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容冽继续说:“我过来只有一件事,确认你的安全。掌门说了,务必将你尽快带回承澜宗。” 他认真说道:“师弟,我还有一点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暂时还不能走。” 柳倾绝他劝也劝过,打也打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如脱缰野马一条道走到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有多充分的理由,错误已经犯下,此人的结局也无力更改。 他起码要争取能够争取到的东西。 容冽微微皱起眉,露出不赞同的眼神,紧盯着他的脸。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向对方保证道:“你转告父亲,让他放心,柳倾绝既然要拿我来牵制你们,把我当成威胁你们的人质,应该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 既然承澜宗承认了他人质的身份,被柳倾绝威胁,他也不能真的让他那位掌门亲爹太过担心。 容冽仍是神色犹疑,但还是点了下头,道:“师兄保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他当然不会做出大义无私以身饲魔那样伟大的事情,任何情况下当然是自己最重要,他还没那个舍己为人以身饲魔的本事。 想了想他又起身抓住了容冽的衣角,道:“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太远,我感觉柳倾绝最近有点不对劲,说不准又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柳倾绝不可捉摸,那天在暗室说得一副孝子贤孙模样,但是他觉得最多只能信三分,说不准又要发什么疯。 容冽刚想丢下他离开,听他这样一说,又犹豫起来,看着他问道:“你确认现在不跟我走?” 他摇头。 房门外传来一道动听婉转的嗓音:“这位容公子,深夜摸进我夫君的卧房,是有什么背着我的要事商谈?” 伴随着那道嗓音,卧房的门从外面打开。 柳倾绝沐着一身夜色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单薄的里衣,仔细闻起来,还有暗室中沾染上的梅香。 慕朝雪连忙开口:“我和师弟分别已久,白日里时间紧迫,夜里谈一谈心,又有什么奇怪的。” “是吗。”柳倾绝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容冽身上,幽幽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想要过来将你偷走。” 容冽面色平静,冷冷淡淡地开口:“三师兄回自己的家,何时需要用‘偷’字。” 柳倾绝在床边坐下,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阿雪,你知道的,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慕朝雪有些无语地看着做戏的男人。 好在对方现在是以女子的面目出现,做出这副柔弱无辜的姿态偎依在他身上不算太怪。 容冽的眼神冷下来。 “我明白你想带走他的心情,可承澜宗也该为我考虑考虑,比起承澜宗,我更不想失去阿雪。”柳倾绝委屈得不行,好像自己是个被人欺压的无辜弱女子。 容冽冷哼了一声,“柳姑娘真会颠倒黑白。” 柳倾绝抓住慕朝雪手腕上那个玉镯,把玩起来,笑道:“可是那又能如何,你敢强行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吗?离开我超过六个时辰,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师兄便会心衰而亡。” 慕朝雪把手抽回来,道:“我不走,你也别再拿此事要挟我师弟了。” 柳倾绝道:“你怎么总是替他说话,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比起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我的生命如同浮游朝生墓死转瞬即逝,我想和阿雪待得久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容冽道:“所以你便将他卷进你做的那些事当中,让他稍有不慎便要成为承澜宗的叛徒,有家不能回。” “承澜宗不能回,那便不回,他只要有我就可以。”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眼见着要有吵起来的趋势,他的头都跟着疼起来,忍不住出声赶人:“我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弹。 容冽甚至也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他推了柳倾绝一下,道:“你从床上下去。” 柳倾绝笑了笑,去容冽对面对下。 两人面对面杵在房间里,巍然不动,各自闭目养神。 他看两人没有要继续开口吵架的意思,也就不管这些了,反正他一个都打不过,也没办法将人直接丢出去,于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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