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他仍然不信,柳倾绝继续向他保证:“婚约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都是些世俗之物罢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连命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么会执着于一段凡尘俗世的婚约。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柳倾绝应了一声,然后倚在榻上,继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新奇的物种。 他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盯我干什么?” 柳倾绝缓慢开口:“不知为何,看着阿雪,身上的伤就没那么痛了。”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嗯。” 榻上的人轻轻点头。 “那说完了,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径自往外走,柳倾绝没有出声阻止,他在满室的梅树中绕了半天,发现自己陷入了迷宫,怎么也无法沿着原路走出暗室。 “我还没有看够,阿雪怎么可以扔下我自己走。” 柳倾绝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就在耳边。 他站在眼花缭乱的树丛和阴影交织中,累得不想再动,靠在树下坐着休息。 隔着墙壁,外面传来一道低沉得毫无起伏的嗓音:“主人,有人过来了。” 那道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声音刚结束,柳倾绝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前,向他伸出手:“随我出去吧。” 他自己站起来,随柳倾绝往外走。 刚踏出暗室,那些梅花尽数凋谢,变成满室枯木。 柳倾绝见他诧异,道:“这些梅树无法靠自身生长,灵力一旦消失,便无法维持。不过没关系,等我下次过来,我会让它们再次盛放。” 慕朝雪不置可否,向门外望去。 卧房的门打开,一个满脸慈爱的老人踏进房门,急匆匆朝里面走来。 看到慕朝雪也在,稍稍意外了一下。犹豫道:“你受了七绝鞭的伤,城主放心不下,让我悄悄过来替你医治。只是没想到慕小公子也在此处。” 柳倾绝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面对着这位老者,态度还算恭敬,道:“宋大夫,无妨,他在不在你都不必拘谨。” 宋伯的眼神从慕朝雪身上移开,放心地点了点头,扶着柳倾绝坐下,道:“那我现在便为你疗伤。七绝鞭威力不同凡响,要不是城主收着力气,只怕你要吃更多的苦。” 柳倾绝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那我要多谢父亲的一番苦心了。” 那件单薄的里衣早已被血浸透,褪下时扯开更多伤口,柳倾绝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慕朝雪坐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后背也开始痛,干脆偏过脸去,盯着空荡荡的屋子。 那边的宋大夫已经确认完伤势,喃喃道:“这伤势着实有些重了,你的灵根幼时被毁,本就比修炼的人要虚弱,城主他真是……” 后面的话似乎碍于情面,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倾绝一言不发。 慕朝雪却又听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原来不是没有灵根,而是灵根被毁? 柳倾绝转过脸望向他,“是不是很好奇,谁敢将柳城主亲生孩子的灵根毁去?” 他心想该不会又是那个柳壤吧,可以害死姐姐,那就同样也能废掉妹妹。 宋大夫安抚地拍了拍柳倾绝的肩膀,叹道:“城主此举,也是为了你好。” “一出生便声称我是女子,让我此生不能用真正面目示人,也是为我好?” 柳倾绝语气淡淡的,好像已经不再纠结这件往事。 “……柳家多少男子是真正想要以寿命为代价,换取玄天心法的修炼资格?城主只是想让你像平常人一样好好活着,而不是像他自己那样,连未来的路能走多远都早已注定。” 柳倾绝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我还以为他做这些是为了让三叔放心。” 宋大夫微微一怔,陷入沉默。 慕朝雪好像听到了离谱的事情,靠在椅背上走神。 宋大夫将柳倾绝身上鞭伤仔细处理好,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像刚进来时说的那样,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明明是听爹的吩咐给孩子治病,却掩人耳目得像是做贼。 这天的入夜时分,远处传来一声极为悲怆的啼哭。 紧接着,整座巨大的柳府都亮起灯。 柳家二爷,柳宜心,柳城主一母同胞的二弟,在当晚陨落。 消息很快传开,与柳家交好的门派、世家、散修,纷纷前来缅怀吊唁这位曾经在修真界大放光彩的人。 柳家嫡系血脉,三个兄弟,当年都是玄天心法的修炼者,让柳家在这数十年间辉煌不已。 其中以柳宜心最为出众,本就出色的天赋,加上玄天心法的助益,未及弱冠便扬名天下。 但是就像柳家每一代逃不过的命运一样,盛壮之年便早早陨落。一生无妻无子,为柳家和兄长鞠躬尽瘁。 柳府大门挂上白绸,来往宾客神色黯然,各自碰面也唏嘘感慨。 而最为伤心的人当属柳宜心的长兄,家主柳金禾。 柳金禾在当晚就因悲伤过度晕过去一回,再次出现在人前,已经是第二天,没想到又在对着弟弟的遗物时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地,被人带回去休息。 柳壤也不见客,自称哀伤过度。 于是柳家暂代家事的人便成了柳倾绝这个弱不禁风“大小姐”。 刚解了禁足,柳倾绝身上的鞭伤还没大好,一举一动透着虚弱,除了去前院见客人,其余时间都待在慕朝雪这里,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他看。 下午,柳府下人在门外禀报说是承澜宗来了人。 慕朝雪放下手中心不在焉看了半天的话本子,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承澜宗的人出现在柳府,一时间不知道是好是坏,一方面担心这是来抓柳倾绝回去服罪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也许只是来吊唁,毕竟承澜宗掌门和柳城主的关系不错。 他的脸色变化不定,柳倾绝问他:“想不想跟我去前院见客?” 他毫不犹豫点了下头。 柳倾绝猛然凑近到他脸边,道:“那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他不解地看着这张依然透着虚弱的脸,纹丝不动。 柳倾绝有些自讨没趣,退开一些距离,道:“不如这样,阿雪唤我一声夫君,我便带阿雪去前院。” 他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行。” “那我就自己去了。” 柳倾绝站起来,独自往外走。 走到门边,又停下来,返回他身边,可怜巴巴地问:“为何不行?” 他疑惑不定地看着对方,十分怀疑自己喊完了也不会被允许离开,这人嘴里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柳倾绝露出沮丧神情,蔫头耷脑地叹了一声,咬牙做出退让:“那唤我一声娘子吧。” 他想了想,喊一声也不亏。 “娘子。” 柳倾绝眉开眼笑,亲自挽着他的胳膊,像是真的变成寻常人家的娇羞女儿,“那我便陪夫君去见一见客人。”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来了前院,为柳宜心设下的灵堂此时只剩守卫的仆从,其余宾客要么已经吊唁完离开柳家,要么去客房住下。 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 柳倾绝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去,仆从说里面来了一位满脸冷色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承澜宗弟子。 他想了半天,怀疑是小师弟,但又感觉这形容不太像。小师弟冷淡归冷淡,但是一向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虽让人不敢近身,但绝不会让人感觉惧怕。 想着这些的时候,廊下的人转过身来,正对上他双眼。 居然真的是小师弟容冽。比起上次在寒月峰,容冽的脸色阴沉许多,站在那里,四周的空气好像凝结成冰块。
第32章 容冽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端详了一遍,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而后缓缓看向柳倾绝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 他还没忘记自己在小师弟心中是柳倾绝的同谋,如今不知道小师弟是怎么理解他和柳倾绝的关系的,但是很大可能不是来救他的。 即便找柳倾绝问罪,之后应当也要将他当成承澜宗的叛徒带回去惩治。 他往旁边躲了躲,和柳倾绝拉开一些距离。 容冽主动走上前来,先是唤了一声:“三师兄。” 然而才想柳倾绝看去,道:“禹城事态严重,掌门走不开,吩咐我前来吊唁。” 柳倾绝道:“确实该来个人了,承澜宗与柳家交好,既然有要紧事,命你一个亲传弟子过来,也勉强算是合适吧。” 容冽又看向慕朝雪,脸上神色冷漠,道:“有师兄在此代替承澜宗,原本不需要我再出面,只是师兄迟迟不归,让人放心不下。” 慕朝雪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质问,索性朝四周东张西望。 柳倾绝的手再次挽上他胳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摸着他手腕上那个玉镯,转动把玩,嘴上笑道:“我与阿雪真心实意,阿雪留在这里,承澜宗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难不成我还会化身豺狼虎豹,将他吃了?” 他低头看那只玉镯,柳倾绝送这个给他的时候就是一副别有用意的样子,现在看来,更加明显了。 搞不好是个定时炸.弹,他和容冽无论谁敢轻举妄动,就直接将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抬头一看,容冽的脸色果然又阴沉下去,握住欺霜的那只手五指收紧,加重力气,欺霜也有所感应,泄露出一丝剑气。 柳倾绝做惊恐状,往他怀里躲:“容公子这是何意,难道是想硬生生将我和阿雪拆散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容冽就要当场将柳倾绝在承澜宗做的事情昭告众人,但是容冽只是让欺霜释放出一丝剑气,之后就没有再做出其他威胁举动,连那丝剑气也被抹去。 柳倾绝说他是人质,只要将他扣在身边,承澜宗就不敢真的做什么。 现在他有点担心柳倾绝的推测是真的。 掌门独子的身份没想到这么管用,就连容冽也有所顾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反正此刻,只要柳倾绝和容冽任何一方改变心意,有了异动,他这个人质的命也就挺悬的。 留在柳家,于他而言只剩退婚这一个急需解决的事情,如果能够拖延到这件事完成,这一趟柳家来得也不算亏。 他连忙出声,将双方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师弟,来一趟昭城不容易,既然还有要事,就先去吊唁吧。” 容冽没再开口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往灵堂走去。 修士境界高到一定地步死后不会留下肉身,化为清气反馈天地,这场葬礼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柳城主及众人对柳宜心的缅怀,棺木中只放着一套生前常穿的衣物。 面对这具棺材,柳倾绝反应平平,并不似自己的父亲那般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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