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昭城的水土不适宜种植,并不多见,但是在更远的禹城等地方随处可寻。 随着他的走动,树枝的阴影像活过来一样,在暗室的每一个角落里蠕动攀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他有种真的要被挤压到透不过气的错觉。 短短一段路让他走得惊心动魄,好不容易来到暗室最深的区域,却看到一丛白梅围拢着一具透明的棺木,里面沉睡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人。 他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仔细观察了起来。 透明棺木中的女子虽然看起来面色不佳,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但是面容极为俊秀美丽,死去时也极为年轻。 并且令他感觉十分熟悉,好像前不久才见过极为相似的人。 在花丛的簇拥下,女子显得比刚开始要和善许多。 “她好看吗?” 一道喑哑而虚弱嗓音从背后的阴影处传来,飘渺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刚刚缓和过来的心又猛地揪紧,在棺木旁惊呼出声,转过身去四处寻找声音发出的位置。 灭掉的烛火被重新点燃,一张惨白到吓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虽然很快认出说话的人是柳倾绝,但他还是余惊未了,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柳倾绝现在没有作伪装,显出原本的样貌,穿着单薄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系着腰带,袒露出大片肌肤,就这么有气无力地斜倚在榻上,似乎是受了那二十鞭之后便一直待在这里养伤。 对方抬眸瞧向他,“胆子变这么小了吗?” 看了看棺木,又看了看榻上气若游丝人,想起来棺木中的女子给他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柳倾绝原本的外貌因是男子,倒还没有那么过分相像,但平日里示人的模样和棺材中的女子形同孪生姐妹。 对那女子身份有了猜测后,慕朝雪的表情也变得微微怔愣,望着棺材出神。 “长姐生前最爱这种梅树,阿雪觉得呢,它们好看吗。”柳倾绝倒是大方,不紧不慢向他介绍道:“我觉得再好看也不及她。只可惜长姐连死后都如同飘零落地无人过问,任人践踏,她是十年前被我从乱葬岗找回来的,还好去得早,否则尸身恐怕已经被野狗和秃鹰分食了。” 慕朝雪意外抬头看过去:“什么?” 柳倾绝自顾自叹道:“我找了十年复活长姐的方法,可是都没用。如今也该想想别的法子了。” 他还在想柳倾绝说的乱葬岗,一个修真世家的千金死后连一具棺木都没有,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冒昧问一句,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联想到柳城主那副作风,总不能也是因为触犯了家规,被亲爹大义灭亲吧? “长姐天赋卓绝,风华绝代,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人,虽因体质不能修炼玄天心法,但是那又如何,自四岁起便修炼玄天心法的二叔,那时也只能勉强和她打成平手。人人都说,将来她会是昭城最优秀的一任城主。 “直到那年,她带领族中年轻子弟一同进入秘境,却发生了谁都没想到的意外。秘境为柳家私有,柳家每个人年满十八岁都会进入历练,一直相安无事,那年却被莫名出现了妖兽潮。为了护住众人,长姐九死一生,还是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带领其余人逃出,却重伤难愈。 “家中所有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当时有承澜宗长老途径此地,父亲请求他施救,柳壤却说长姐保护不力,是引动妖兽潮的幕后凶手,那个承澜宗的长老犹疑之下没有出手,连夜离开,之后柳壤联合族中十数名老人,逼长姐自戕。长姐仁厚,本就心中有愧,在这样的逼迫下,伤势日益加重,不治身亡。” 柳倾绝气息微弱,这段话说得时轻时重,很是艰难,每隔一会儿便要停下歇息。 慕朝雪问:“那名承澜宗的长老……该不会就是华宜书华长老吧?” 柳倾绝点头默认,眼中又闪现杀意:“他本可以出手,就因为不想卷进这件事,弃长姐性命于不顾。什么医者仁心,都是骗人的话。” 慕朝雪蹙了下眉。因为这件事情就要杀了华宜书,未免有些过于偏激。 柳倾绝像是看穿他的想法,“本想趁机取他性命,不过既然阿雪替他说话,就让他多活几年。” 他又听他说些不可捉摸的话,立刻将话题拉回来,道:“你认为妖兽潮也是你三叔动的手脚?那柳城主呢,就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长姐死后,这位柳城主连她的尸骨都不敢要回来,任由他们将其弃尸荒野,又怎么会追查这件事。” 柳倾绝垂下眼帘,轻声开口:“兄弟和睦,对柳城主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慕朝雪与柳城主接触不多,不知这些是柳倾绝一面之词,还是真的有人懦弱糊涂至此,不便评价。 柳倾绝对自己姐姐的去世耿耿于怀,还花了十年寻找复活的方法,这让他很难不猜测对方最近做下这些事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委婉提醒道:“据说所知,月夜幽兰并不能起死回生。” 柳倾绝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复活长姐才去取月夜幽兰的?” 说话间,年轻的男人微微起身,掌心翻开,那只装着月夜幽兰的盒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说了,既然无法令长姐死而复生,如今也该想一想别的法子了。” 柳倾绝盯着这只盒子,眼中跳跃着火光:“月夜幽兰,食之可修为大增,我自然会好好发挥它的用处。” “你想好了?” 他上次还被对方一脸犹豫地询问到底要不要服用这东西,现在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和野心。 想来是经过这几日的纠结,终于决定不要命了。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柳倾绝想要继续活到终老,怕是也很有难度了。原本只是窃取承澜宗禁物,还有一线生机,可禹城已经死去了太多无辜的百姓,一旦被察觉沼泽成精也是人为,承澜宗和禹城城主就是再宽厚仁义,命债也该命来偿。 一阵风伴着梅花的香气吹来,近处的烛火又被吹灭。 柳倾绝眼中的火光也随之消失,抬眸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过了半会儿,悠悠地说道:“阿雪如果求我,我就按你说的做。” 他看惯了他这副半真半假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行,那我求你。” 对方果然说不出话来,继续去点那只刚熄灭不久的蜡烛。 在暗室和一具棺材待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后背有些凉飕飕,道:“你待在这里不出去,别人找不到不会奇怪吗?” “我被禁足了,连食物和水都不准送进来,你不知道吗。” 柳倾绝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食物和水对修炼的人来说不是必须,但是柳倾绝在外人眼中是个连灵根都测不出来的普通人,柳城主断了他的食水,算得上是个严酷的惩罚。 他下意识慌张了一下,以为原文中病逝的场景提前发生。 可系统没有弹出失败警告,他又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柳倾绝俯身咳嗽时,后背上白色的里衣一点点被血染透。 细看才发现,就连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有没来得及结痂的伤痕,鞭子抽出来的。 “不是只抽了二十鞭吗?” 他又开始怀疑柳倾绝在原文中不是病死,而是被自己亲爹给打死的。二十鞭对普通人来说是够呛,但是柳倾绝又不是真的没有修为。 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算了,私下里也要这样吗? 柳倾绝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委屈道:“难道我就不能是真的受了重伤?” 他被那双无比委屈的眼睛望着,天生好看的皮囊配上这样哀哀戚戚的神情,再加上全身上下的惨状和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叫人一时间难以确认这份委屈哀伤的样子是真是假。 血腥气混入暗室的梅香,闻起来十分诡异,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柳倾绝喃喃地向他诉说自己受的那二十鞭有多严重,又说那条鞭子是不输于清音铃的法宝,如果不收着力,可以当场将人活活打死。 他半信半疑地听着,忽然问:“柳城主知道你的真实样子吗?” 柳倾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直把他盯得心虚,然后扯出一抹笑,低声道:“他当然不会知道。” 那抹笑暗藏嘲讽。 但消失得太快,也或许暗室的光线实在晦暗,他看不太清。 他问:“你为什么要瞒自己的父亲?” 柳倾绝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缓解了些,就着那身染了血的里衣靠回榻上,微微合眼,用并不十分清晰的嗓音低低地说道:“你觉得呢。或许是我想当一个他眼中听话懂事的柳家人,当一个得他欢喜的好孩子。” 这句话说得太缓慢太轻柔,像能被一阵风轻轻吹散,显得不可信。 柳倾绝忽然睁开眼睛,探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让他几乎无所遁形:“听说你有事找他?” 他沉默不语。 柳倾绝了然道:“是想找他退婚,还是想找他泄密?” “我……” 他话到一半,被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剩余的话被堵在嘴里。 柳倾绝撑着身子凑近到他脸边,一字一句道:“泄密,可以,退婚,不行。” 他心中不快,“……你明知道我不会泄密,除非我跟你一样嫌命长。” 但是退婚却是完全可以成功的,只要跟柳城主拆穿柳倾绝真实身份,哪怕只说明柳倾绝并非女儿身,柳城主无论是否早已知情,也会为此事感到抱歉。 除非柳倾绝一直将他关在房间,不让他和柳城主见面。 但这显然不现实。 柳倾绝像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是一串咳嗽,后背溢出更多血迹,之后抬头充满祈求地望着他:“如果一定要退婚,可不可以再等等?” “为什么?” “柳壤的野心昭然若揭,早已垂涎城主之位多年,从前有二叔全力支持父亲,他还有所收敛,如今二叔时日无多,父亲又因为之前受过伤,修为再无寸进,等失去二叔这个左膀右臂,柳壤必定要有所行动。” 他怔怔地望着对方说这话时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所以这和你我解除婚约又有什么关系?” 柳倾绝又露出了那副委屈可怜的神情,道:“这些年,面对柳壤的各种咄咄逼人,父亲已经够烦心了,我不想父亲再因为这件事情担忧。” 他继续盯着对方虚弱苍白的脸,对他表现出来的一片孝子之心感到困惑。 他以为按照柳倾绝的脾气,就算不想着弑父,也要将那二十鞭加倍报复回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 柳倾绝与他四目相对,眼神里满是诚恳:“我向你保证,等帮助父亲解决这段危机,就解除当年你我两家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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